安逸和到达广州时是一个雨天的晚上。从广州白云机场出来,乘坐以拥挤著称的广州三号线,
到达机场附近的仁和地铁站。
安逸和提前在网上预订了站台附近不到500米处的一家小旅馆。从地铁站A口出来,
安逸和还沉浸在广州地铁工作人员的穿搭中,像水手服,他还是第一次见。
以及那几个迎面走来的黑人,在晚上较暗的灯光下,他差点没发现他们。
安逸和在地铁口拨打了旅馆在app上预留的电话,一个慵懒的女人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
喂。喂,我在网上预定了你家旅馆,现在在地铁站A口,没看到你们的招牌呀!
安逸和的声音有些焦急,外面下着小雨,站口的摩的师傅不停问他去哪。
女人在电话中指引他往前走,在一家茶饮店旁边有一个窄窄的楼梯,顺着楼梯往上走,
二楼就是。招牌在楼梯口可以看到。安逸和顺着女人说的往前走了100米,
看到了一家蜜雪冰城,旁边果然有一道狭窄的只容一人上下的步梯,
楼梯口上方挂着一块小小的竖形招牌,人和宾馆。安逸和撇了撇嘴,改成小旅馆还差不多。
上二楼后,一个上了年纪的胖女人接待了他,从声音中安逸和听出是刚接电话的女人。
胖女人让安逸和出示身份证,备注信息时喃喃念着身份证上的地址,湖北省枣阳市,
是襄阳的,女人低着头打字,像是回答自己,又像是问安逸和。安逸和嗯了一声。
看样子可能是老乡,安逸和犹豫着是否要寒暄两句,想想算了,累了一天不想浪费表情。
女人告诉安逸和房间号,特价大床房房间号301,挨着街道,可能会有些吵,
另外空调是坏的,房间有风扇,热了可以开风扇。安逸和接过钥匙和身份证,
拎着行李箱独自上了楼。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
房间内弥漫着南方雨季的潮湿与闷热,这是他第一次来广州,
之前一直担心南方的湿热气候不适合自己的体质,真的来后也顾不得了。
他站在窗边静静看了会雨,把窗帘拉上后,打开摇头风扇,靠坐在床头。
五十五元一晚的房间还能奢望什么呢,好在洗澡间是有热水的,他在卫生间蹲了半个小时,
没有强烈的便意,只是到了一个新环境后,他习惯在一个隐匿的角落,被包裹的角落,
一个人静静蹲一会,让自己缓冲一会儿。厕所似乎成了理想场所。洗完澡,
安逸和换了身干净的白短袖和黑长裤,从行李箱掏出吹风机,将头发吹干后,
和衣躺在在床上听刷了不知几遍的电视剧。不管怎样,他已经到达这个地方,
之前因未知而恐惧的地方。原来是这样。而有些事真的做了,才发现之前的恐惧,是无谓的。
不知躺了多久,一集电视剧已经播完,安逸和还没醒来。一路的奔波,从南京到上海,
到杭州,再南下广州。因为想尽快挣钱还清债务,几经辗转。服务员,夜店陪酒,卖保险,
银行催债员,安逸和短短一个月在几个城市尝试了多份工作,可想象与现实的差距,
一些噱头像镜中花水中月,他像那只捡了西瓜,丢了芝麻的猴子,当发现一份工作挣不到钱,
甚至连生活都无法维持时,他立马辞掉换下一份。在去上海之前,
他决心要在上海的夜店好好干,幻想钱像砖块一样朝他砸来。他样貌精致,身材健壮高挑,
他以为那些女人会喜欢他。只要有人喜欢,就会点他陪酒,为他花钱。
那些出手阔绰的老富婆和暴发户,会在离开时把钱往桌子上一扔,让他们陪酒的抓小费,
抓多少是多少。安逸和见过那些同事,比他更年轻更帅气的男生,一晚上抓了三千元。
舞台上的音乐想要震翻全场,舞台下的人欲被随之震翻,沉醉,沉沦,红灯,绿酒,
穿西装打领结举灯牌的气氛组,穿着暴露的跳舞女郎,一群和他一样的打扮精致,
化着浓妆的陪酒男生。领队问他,他们是什么,安逸和腼腆地笑着说,陪酒的。
领队笑着问他旁边的男生,我们是什么,男生嬉笑着,鸭,我们是鸭子。
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打造不同的人设,乖乖男学生装,商务男白西装,风骚男网眼露脐装,
尽管外形上有些不同,可在每一双眼睛深处,皆是对金钱与欲望的沉沦。
安逸和喝了第一杯酒,领队带他进包房,给自己的客人敬酒。客人是三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
其中两位身旁各自坐着一个男生,还有一位,队长向他介绍道,这是安姐。
转头又对女人笑道,姐,这是小7。他们这一行几乎都用化名。小7是安逸和给自己起的。
他喜欢9这个数字。但似乎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大姐接过他敬的酒,没有说话,也不看他。
安逸和尴尬地坐在一旁,队长走到他身边示意他先出去。安逸和出去后收到队长的消息,
是酒不好喝吗,脸色这么差。安逸和不知道说什么,一个人在暗色中黯然。
他不知道怎么取悦一个年纪比她大这么多的女人。散场前的狂欢纸片从空中洒落,
所有人站起,跟着DJ挥动双手,射灯射向每个角落,光斑移动在每个人的脸上。
安逸和站在最后一排,看着场中的人,这里真的属于自己吗。他在内心自问。
身边的男生问他明天是否还来。他没有说话。一觉醒来,已是深夜,楼下依旧灯火通明。
安逸和决定下楼吃点东西。路边的摩的师傅三三两两靠在车身上,
观察从地铁口走出的潜在客户。商铺已经准备打烊,摆摊的还在叫卖,
安逸和停在一个炒饭摊前,买了一份十元的蛋炒饭。睡醒之后,嘴巴里是一股干干的苦涩,
他又到旁边水果摊买了一块菠萝。他喜欢吃酸酸的水果,菠萝,橘子,山楂,李子以及柠檬。
在水果入口之前,津液已遍布口腔,入口之后涌入脑海的酸爽,让他欲罢不能。
他还喜欢喝醋。没食欲或吃了油腻,总想喝一勺老陈醋。安逸和提着炒饭,吃着菠萝,
走在回去的路上。身边的行人身着宽松的短袖短裤,趿拉着各色各式的拖鞋,
像是在自家村口散步。安逸和在心中感叹广州的神奇,这是与他去过的北京,
上海完全不同的一线城市,竟然还有摩的,竟然可以随地穿拖鞋。
想到以后也可以穿着拖鞋出门上班和办事,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吃完炒饭,
安逸和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索接下来的行程,
这些天从上海到杭州接着南下广州几乎没有休息过,
身体因为紧张的情绪一直处于弓直的状态,广州将是他今年最后一站,无论如何,
就算进工厂,他也不跑了。想清楚后,身体在一瞬间松懈瓦解,
一种令人抑郁的平静袭卷全身,他在床上又和衣躺了一天。除了在招聘网站看看工作,
投一下简历,哪也不想去。身体上的懒怠并没有使大脑放松警惕,一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依旧在脑海一隅回旋。直到第二天上午接到第一家公司面试邀约的电话,
身体再次跟着思绪紧张起来。打来电话的公司是昨晚投的简历,一家通信公司的英文客服岗,
做五休二,只接港澳台的英文电话,处理一些简单的咨询和投诉,工作强度不高,
工资只有四千五。安逸和没有犹豫直接拒绝了面试邀请,因为与他预期的七千元月薪,
实在相差甚远,去去房租水电以及日常吃喝,四千五能剩得了几个钱。他可是来挣钱还债的,
因为不久前心血来潮的一次创业,导致他血本无归还欠下了三万元网络贷款。
每个月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他实在过够。他给自己定了半年的时间,还完欠款。
然后重新开始,远走高飞,回乡种地,或是隐居他乡,余生不再受任何人的束缚。
他有时会反思自己的自我意识是否过强了一些。总想为自己而活,导致一直奔波在路上。
又是否值得。但当下,他只有一个念头——还债。一个人在压力之下,
往往能忍受平时不能忍受的痛苦。可等到这些欠款还完,他知道自己还是会辞职,会离开,
会继续为自己的人生奔走。他看过张国荣主演的一部电影《阿飞正传》,上面有一段对话,
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没有脚,只能一直往前飞,一旦这只鸟停下,便是它死亡的时刻。
安逸和觉得自己和这只鸟一样,他无法让自己停下,无法让自己在安稳中度日,
那只会让他的心灵更加折磨,让他对人生感到绝望。一种在大多数人眼中的稳定生活,
在自己身上,为何会变成一种枷锁,他也想不明白。他只是在直觉中感知,如果自己不逃,
迎接他的必然是另一种看不到的死亡。在五十五元一晚的小旅馆休整两天后,
安逸和再次动身前往中心城区广州塔附近的一家公寓式青年旅舍。
旅舍老板是一位年轻利落的短发女人,安逸和到小区门口给她打电话,
女老板到楼下为他开门禁接他上楼,路上他们没有过多说话。上楼后她称呼他阿弟,
给了安逸和房间和小区门禁的钥匙,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这是安逸和第一次听到有人用粤语喊他阿弟,即便往后再也没有人这么叫他,
他还是对这声阿弟记了很久。女房东养了一只鹦鹉,
白天她在公寓里的时候会把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关上,把鹦鹉从笼子中拿出来放风,
在桌子边喂鹦鹉。安逸和静静地靠在蓝色沙发上刷手机。他们做着各自的事,
彼此像陌生的家人。安逸和喜欢这样的氛围。他问鹦鹉会说话吗。女房东说,不会。
这种观赏的小鹦鹉一般很少开口说话,她也没打算教它们说话。她喂完了鸟出门办事,
傍晚会一个人坐在阳台抽烟,双脚搭放在平台上,望着远处。阳台的前方是广州塔,
一到夜晚会亮起七彩的光,与珠江两岸的高楼竞相辉映,
很多房客会在晚上来阳台与小蛮腰合影留念。安逸和在没人的时候,会到阳台站一会儿,
从阳台往更高处看,是隐约在雾中的塔尖,往前方看,是无尽灯光的繁华。
他深吸了一口夜雨后清冷的空气,让脑海平静,这一次,无论如何他要在广州安定下来,
还完贷款。安逸和上一份正式的工作是英文客服,辞职后创业亏损了三万元。
他准备在广州重拾老本行继续从事与英语相关的工作,客服或是外贸跟单员。
如果有转行的机会,他还想尝试一下汽车销售。晚上住宿的年轻人陆续回来,
大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共用一个卫生间,遵循着陌生人间的友好距离,互不打扰。
城市的年轻人对于彼此之间的距离感很有分寸。安逸和喜欢这种隐形的距离感。
熙攘的人群像一层保护壳将其包裹,他像一滴水隐入城市的海洋中。为了尽快找到工作,
安逸和在一天内接了三个面试,来回换乘地铁东奔西走。没有固定住所,
对于工作地点暂时也没有什么要求。他接连应聘了多家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