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烛火燃了半宿,终于没了力气,火苗缩成小小的一点,最后“噗”地一声灭了,只留下两根焦黑的烛芯,和满屋子散不去的香灰味。
炎辰把爷爷的旧棉袄叠好放在一旁,刚转身,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村长带着几个村民来了,还有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在他五岁那年就去了城里打工,一年只回来一次,电话里也总说忙。
这次爷爷走了,他们是昨天半夜赶回来的,母亲一进门就抱着灵牌哭,父亲红着眼眶拍他的肩,只说了句“辰娃子,辛苦你了”。
炎辰看着他们,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陌生——他的童年里,没有父母的影子,只有爷爷的檀香味,和姐姐们的轻声细语。
“辰娃子,该准备送灵了。”
村长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根裹着白布的哭丧棒,“按照村里的规矩,长孙得走在最前面,你爹娘跟在后面,我们这些老邻居断后。”
炎辰点点头,接过哭丧棒。
木头棍子很沉,裹着的白布上绣着小小的“孝”字,风一吹,白布晃了晃,像极了小时候他生病时,爷爷在他床头挂着的招魂幡。
他想起爷爷教他的话,“炎家的娃,遇事不能慌”,深吸一口气,走到灵牌前,小心翼翼地把灵牌抱在怀里。
灵牌上的木头还是凉的,可他抱着的时候,却觉得有股淡淡的暖意从牌位上传过来,像爷爷的手轻轻贴着他的胸口。
他低头看了眼灵牌,心里默念:“爷爷,我们送您上山了。”
送灵的队伍从炎家院子里出发,沿着村路往后山走。
村里的人几乎都来了,男人们扛着棺材,女人们手里拿着纸钱,走在队伍两侧,嘴里哼着断断续续的哭丧调。
炎辰走在最前面,手里的哭丧棒拄在地上,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的路格外沉——这条路他小时候常跟爷爷走,爷爷总牵着他的手,说后山的竹林里有最好的笋,春天的时候挖回来炖肉,香得能让他多吃两碗饭。
“爹,你慢着点。”
母亲走在他身后,声音还带着哭腔,“辰娃子身子刚好些,别让他累着。”
父亲没说话,只是快走两步,帮炎辰扶了扶灵牌。
炎辰侧过头看他,父亲的头发白了不少,眼角也有了皱纹,和他记忆里那个高大的男人不一样了。
“我没事。”
他轻声说,目光又落回前方的路——再往前走,就是那片他从小就怕的竹林,爷爷就是在那里走的。
刚走到竹林口,炎辰脖子上的墨玉吊坠忽然热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种暖融融的热,是带着点警惕的烫,像在提醒他什么。
他脚步顿了顿,抬头往竹林里看——清晨的竹林里雾很大,翠绿的竹叶上挂着露水,风一吹,露水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滴答”的轻响。
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黑影,也没有奇怪的声音。
“怎么了,辰娃子?”
村长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往竹林里看,“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
炎辰摇摇头,握紧了怀里的灵牌,“就是觉得……竹林里好像有点冷。”
村长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你爷爷一辈子都护着这片竹林,也护着咱村的人,他走了,肯定也舍不得离开。
别怕,有他在,啥脏东西都不敢来。”
炎辰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走进竹林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降了下来,雾也更浓了,连前面村民的影子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怀里的灵牌忽然晃了晃,不是他手抖,是灵牌自己在动,像有什么东西在牌位里挣扎。
紧接着,墨玉吊坠的热度越来越高,他甚至能听见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滋滋”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烧到了。
“姐姐们,是怎么了?”
他在心里默念,指尖攥得发白。
很快,那个清冷的梅香姐姐的声音响了起来,比平时急了些:“有邪祟跟着,在盯着你怀里的灵牌。”
“邪祟?”
炎辰心里一紧,“是……阴间的差役吗?”
“不是,是村里的‘老东西’。”
温柔的兰香姐姐的声音接了上来,“你爷爷活着的时候,一首压着它,现在你爷爷走了,它想出来抢灵牌,借炎家的地气修行。”
炎辰没听懂,可他知道情况不好。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灵牌,灵牌上的“先考炎公之位”六个字好像变得暗了些,连周围的雾都开始往灵牌这边聚,像要把灵牌裹起来。
“辰娃子,你咋不走了?”
后面的村民催了一声,“再磨蹭,太阳就高了。”
炎辰刚想动,就觉得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不是绳子,是像藤蔓一样的东西,从地里钻出来,缠在他的脚踝上,冰凉冰凉的,还在往小腿上爬。
他低头看,地上什么都没有,可脚踝上的束缚感却越来越强,疼得他差点叫出声。
“别慌,我们护着你。”
软糯的荷香姐姐的声音响起来,“你把灵牌抱紧,心里想着爷爷,想着炎家的规矩,邪祟不敢碰你。”
炎辰照做,双手紧紧抱着灵牌,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爷爷教他的话:“炎家乃酆都后裔,镇阴阳,驱邪祟,凡有不敬者,皆诛之。”
话音刚落,他脖子上的墨玉吊坠猛地爆发出一阵热流,顺着他的手臂传到灵牌上。
灵牌瞬间变得滚烫,像揣了个小火炉,他甚至能听见“滋啦”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烫到了。
脚踝上的束缚感一下子消失了,周围的雾也散了些,连空气都变得暖和起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怀里的灵牌上,“炎”字旁边好像闪过一道金光,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竹林里的风也停了,露水不再往下掉,连之前模糊的村民影子都清晰了起来。
“辰娃子,你没事吧?
脸怎么这么白?”
父亲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吓着了?”
“我没事。”
炎辰摇摇头,把灵牌抱得更紧了,“我们继续走吧,别让爷爷等急了。”
父亲没再多问,只是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边,像在护着他。
炎辰知道,是姐姐们帮了他,还有爷爷的灵牌在护着他。
他抬头往竹林深处看,好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爷爷常穿的青布衫,背着手站在竹林里,对着他笑。
“爷爷。”
他轻声喊了一声,眼泪差点掉下来。
那个身影晃了晃,然后慢慢消失在竹林里,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檀香味,和之前爷爷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炎辰知道,爷爷是在跟他告别,也是在告诉她,往后的路,要他自己走了。
送灵的队伍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后山的墓地。
爷爷的坟早就挖好了,就在奶奶的坟旁边,两座坟挨在一起,像爷爷和奶奶生前那样,永远不分开。
村民们把棺材放进坟里,村长拿着铁锹,先往坟里填了一锹土:“炎老哥,你安心走,辰娃子我们会帮着照顾的。”
炎辰跪在坟前,把灵牌放在墓碑前,然后拿起铁锹,往坟里填土。
土是湿的,带着后山的泥土味,他一锹一锹地填着,心里想着爷爷的样子——爷爷教他写字,爷爷给他熬药,爷爷在鬼门节那天,为了护他,跟阴间的差役对抗……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过,眼泪掉在泥土里,很快就被土吸了进去。
“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辰娃子,也会常回来看看您和娘。”
母亲跪在他身边,一边哭一边说,“以前是我们不好,没好好陪您,往后……往后我们再也不离开青竹村了。”
父亲没说话,只是红着眼眶,手里的铁锹填得飞快,像是在发泄什么。
炎辰看着他们,心里忽然软了些——或许父母也不是不爱他,只是他们有自己的难处。
填土填到一半的时候,炎辰忽然听见耳边传来姐姐们的声音,七个声音混在一起,温柔又坚定:“辰娃子,给爷爷磕三个头吧,告诉他,你会好好的。”
他放下铁锹,对着爷爷的坟磕了三个头,额头碰到湿冷的泥土,却一点也不觉得凉。
“爷爷,”他轻声说,“您放心,我会好好学《阴阳帝经》,会撑起炎家,也会护着爹娘,护着青竹村。
等我学会了本事,就来看您,跟您说姐姐们的事。”
磕完头,他站起来,看见坟前的泥土里,忽然冒出了一朵小小的兰花——不是村里常见的品种,是和姐姐们香味一样的兰花,花瓣洁白,在风里轻轻晃着。
“是姐姐们送爷爷的。”
他心里想着,嘴角轻轻扬了起来。
送灵的仪式结束后,村民们都回去了,只剩下他和父母。
母亲还在坟前哭,父亲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辰娃子,你爷爷走了,以后家里的事,你要是拿不定主意,就问我和你娘。
我们不走了,就在村里陪着你。”
炎辰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他看了眼爷爷的坟,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墨玉吊坠,吊坠是凉的,可他知道,爷爷和姐姐们,一首都在他身边。
回去的路上,他走在父母中间,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照下来,落在他的身上,暖融融的。
他想起爷爷说的话,“炎家的娃,得有担当”,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担当不是害怕,是就算身边没有爷爷护着,也能自己站出来,护着自己想护的人,守着自己想守的家。
回到家的时候,堂屋里的香烛己经撤了,只剩下那个老木盒子,放在供桌的正中间。
炎辰走过去,打开盒子,拿出《阴阳帝经》。
书页在阳光下泛着黄,书里的符号好像变得清晰了些,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股淡淡的力量,像是在邀请他,走进那个属于炎家,属于酆都遗脉的世界。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往后还有很多事等着他,有《阴阳帝经》要学,有姐姐们的秘密要解,还有那些盯着炎家的邪祟要防。
可他不再害怕了——因为他有爷爷的守护,有姐姐们的帮助,还有父母在身边陪着他。
他把《阴阳帝经》放回盒子里,对着供桌鞠了一躬,像是在对爷爷,也像是在对姐姐们说:“我准备好了。”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他的身上,也落在那个老木盒子上,像是在回应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