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验尸现场翻车记
真的是你?
活……活的?”
叶大山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叶昭昭温热的脸颊,又闪电般地缩了回去,仿佛怕碰碎了一个易醒的梦。
他脸上的刀疤因为紧张而微微扭曲,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挥之不去的惊疑不定。
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腕,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敢相信棺材里爬出来的真是自家闺女,不是哪路索命的冤魂。
“爹,是我,活的,热乎的。”
叶昭昭忍着腕骨传来的痛感,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就醒了。”
她实在没法解释自己这离奇的“死而复生”,只能含糊带过。
叶大山猛地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红了,狠狠抹了一把脸,把那些后怕的泪水抹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厉:“好!
醒了就好!
天杀的贼子!
敢害我叶大山的闺女!
老子剥了他的皮!
闺女,你告诉爹,是谁?
是谁把你推到井里的?!
爹这就去把他抓来,碎尸万段!”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燃起骇人的凶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周身散发出属于边军老卒的凛冽杀气。
推井里?
叶昭昭心头猛地一跳。
原书里,这个和她同名的炮灰女配,确实是“意外”失足落井淹死的。
当时她写这段时,只想着尽快引出老捕头追凶的主线,根本没在意这个工具人角色的具体死因。
难道……不是意外?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她的脊椎。
“爹,先别急。”
叶昭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手抓住叶大山肌肉虬结的手臂,试图安抚这只暴怒的雄狮,“我……我脑子还有点懵,记不太清当时的事了。
您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叶大山重重喘了几口粗气,勉强压下沸腾的杀意,声音依旧粗嘎:“前天晌午,巷口豆腐坊的张婶儿听见咱家后院有动静,跑过去一看……就看到你栽在井里!
捞上来就……就……” 他说不下去,眼中又涌上悲痛和后怕,“仵作老李头来看过,说是淹死的。
可爹不信!
好端端的你去井边做什么?
那井沿那么高!
定是哪个杀千刀的害你!
爹这两天把有仇的都抓来审了,刚锁定了隔壁巷的王癞子!
那泼皮前些日子偷鸡被你撞见,你骂过他!
定是他怀恨在心!”
王癞子?
叶昭昭努力在原主模糊的记忆碎片里搜寻这个名字,印象里只是个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小混混,似乎……没胆子杀人?
但叶大山此刻显然己经被愤怒和失而复得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根本听不进任何质疑。
“爹!
您别冲动!”
叶昭昭眼看着叶大山就要冲出去抓人,急忙死死拉住他,“人命关天!
您不能光凭猜测就抓人!
万一抓错了呢?
那不是让真凶逍遥法外?”
她前世赶稿猝死的惨痛教训告诉她,冲动是魔鬼,尤其是在涉及人命的时候。
叶大山猛地停住脚步,回头瞪着女儿,脸上刀疤狰狞:“那你说咋办?!”
叶昭昭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院子角落那个被白布覆盖的矮榻——那是停放她“尸身”的地方。
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我要再看一次我的……‘尸体’。”
“啥?!”
叶大山眼珠子差点又瞪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爹!”
叶昭昭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仵作验过,您怀疑是王癞子推我下井。
可证据呢?
光凭他偷过鸡被我骂过?
这站不住脚!
尸体不会撒谎!
真相一定在‘我’自己身上!”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叶大山狂暴的怒火,让他恢复了一丝属于老捕快的理智。
他盯着女儿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审视光芒的眼睛,这眼神陌生又强大,完全不似他记忆中那个有些怯懦的女儿。
半晌,他重重地一跺脚,闷声道:“……成!
爹陪你去!
我倒要看看,这‘淹死’的鬼话怎么圆!”
衙门的殓房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了廉价草药和石灰粉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气息。
叶昭昭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在叶大山和闻讯赶来的仵作老李头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研究着盖在自己“尸体”上的白布。
叶昭昭心脏猛地一缩,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稳住心神。
不能慌!
现在我是作者!
是法医!
不是死者!
她强迫自己进入状态,目光冷静地扫过自己身体的每一寸。
她拿起旁边仵作箱里的薄皮手套戴上——这是她之前写书时查资料知道的,古代仵作验尸也有类似防护。
这个动作让老李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坐在镜前,“面色青紫,口鼻有蕈状泡沫……” 她低声念着,“肺部有水,指甲缝有泥沙……” 这些确实是典型的溺死征象。
叶大山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沉,拳头又捏紧了。
老李头则暗暗松了口气,捋了捋稀疏的胡子。
然而,当叶昭昭的目光落在自己脖颈侧面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那里有一道不太起眼的暗红色印痕,边缘模糊,斜斜地延伸向耳后。
形状……很古怪。
“爹,老李叔,你们看这里。”
叶昭昭指着那道印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这是什么?”
叶大山凑近看了看,皱眉道:“许是……在井里磕碰的?”
老李头也眯着眼瞧了瞧,慢悠悠道:“嗯,捞尸时难免刮蹭,井壁粗糙,不足为奇。”
“不对!”
叶昭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性的肯定。
她拿起旁边一根干净的竹签,小心翼翼地拨开颈部被水泡得发白的皮肤,指着印痕深处几处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皮下出血点,“看这里!
这绝不是刮蹭!
这是外力造成的挤压伤!
而且角度非常刁钻!”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用手比划起来,仿佛在还原某种动作:“受力点在这里,力道是斜向下、向后的……就像……” 她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就像被什么坚硬又沉重的东西,从侧面猛地撞了一下脖子!”
“撞?”
叶大山和老李头同时一愣。
“对!
撞击!”
叶昭昭眼神锐利,思路瞬间清晰起来,“如果只是落井时刮蹭,伤痕应该是条状或片状,边缘不规则。
但这个印痕,整体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边缘相对‘钝’,有清晰的皮下出血,说明是一次性、瞬间的钝力撞击!
而且力度很大!”
她越说越快,前世为了写刑侦文啃过的法医学知识此刻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再看这角度,斜向下向后!
如果是从正面被人推搡,力应该是向后的,伤痕应该在胸前!
如果是失足向前扑倒,力应该是向下的,伤痕应该在身体前侧!
这个位置,这个方向……”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叶大山和老李头:“这绝不是落井时造成的!
这是在落井之前!
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从侧面狠狠撞了我的脖子!
这一撞很可能让我瞬间失去平衡,甚至短暂昏厥,然后才栽进了井里!”
“啊?!”
叶大山倒抽一口冷气,虎目圆睁。
老李头也惊得张大了嘴,手里的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撞……撞脖子?
这……叶丫头,你……你咋懂这些?”
叶昭昭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专业”分析太过惊世骇俗。
她连忙打了个哈哈,指着自己的脑袋:“我……我也不知道,死过一回,好像……好像突然就懂了一点?”
这个借口拙劣得她自己都不信。
叶大山此刻哪还顾得上女儿为什么会懂这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撞击”的结论点燃了!
不是意外!
是谋杀!
有人害了他闺女!
“撞的?
什么东西撞的?
王癞子拿棍子打的?”
他低吼着,杀气腾腾。
“不像棍棒。”
叶昭昭摇头,仔细端详着那道印痕,努力回忆着各种钝器伤的特征,“棍棒打击伤通常更窄,呈条状,边缘锐利些。
这个印痕比较宽,形状也不规则,边缘相对‘钝’……倒像是……” 她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合适的参照物。
“像啥?”
叶大山急得抓耳挠腮。
叶昭昭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殓房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其中有一块沾满泥巴的、半圆形的、边缘粗糙的木桩墩子。
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画面——原主模糊记忆里,后院井台旁边,似乎堆着些劈好的柴火?
其中……好像就有个形状类似的树墩子?
“爹!
后院井台边,是不是有个树墩子?”
她急切地问。
叶大山一愣:“有啊!
劈柴用的!
咋了?”
“带我去看!”
叶昭昭的心跳骤然加速。
三人急匆匆离开阴冷的殓房,首奔叶家后院。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院子里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那口青石砌成的古井静静矗立在角落,井沿高出地面不少。
井台旁边,果然散乱地堆着些柴火,其中就有一个半人多高、形状不规则的硬木树墩子,边缘粗糙,沾满了泥垢。
叶昭昭的目光死死锁在那个树墩子侧面一个微微凸起、带着棱角的部位。
她快步走过去,不顾脏污,用手比划了一下那凸起的高度和角度,又回想了一下尸体颈部伤痕的位置和受力方向……“爹!
老李叔!
你们看!”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指着树墩子上那个凸起的棱角,“高度!
是不是刚好到我的脖子这里?
这个凸起的形状,像不像那道印痕?!”
叶大山和老李头凑近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那树墩子侧面一处被虫蛀后形成的凸起疙瘩,边缘粗糙带棱,高度……竟真的与叶昭昭脖颈齐平!
“这……” 老李头惊疑不定地看看树墩子,又看看叶昭昭的脖子,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充满了震惊。
“难道……是撞到这上面了?”
叶大山的声音有些干涩,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无法消化。
“不是撞!”
叶昭昭猛地摇头,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察真相的兴奋和……一丝荒诞感,“是‘踹’!”
“踹?”
两个大男人彻底懵了。
“对!
踹!”
叶昭昭斩钉截铁,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那树墩子旁边,背对着它,模仿着原主可能的位置和姿势,“假设我当时背对着井,站在这里。
然后——”她猛地做了一个侧后方被重物撞击的动作,身体一个趔趄,踉跄着向前扑倒,方向正对着井口!
动作一气呵成。
“看到了吗?
不是被人推!
也不是自己失足!
是有什么东西,从我这个侧后方,” 她指着自己脖颈侧面,“狠狠地、快速地撞了一下!
力道之大,足以让我瞬间失去平衡,栽向井里!
而这个‘凶手’的高度、攻击的角度、造成的伤痕特征……完美符合这个树墩子上凸起的部位!”
她转过身,指着那粗糙的棱角,一字一句,石破天惊:“爹!
害死‘我’的凶手,根本不是什么王癞子!”
“是这个树墩子?!
不对,是那个让树墩子动起来的东西!”
叶大山脑子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吼了出来。
“没错!”
叶昭昭目光如炬,扫向井台附近泥泞的地面。
那里除了杂乱的人脚印,赫然还有几枚深深的、碗口大小的……蹄印!
深深地嵌在湿泥里,方向正对着那个树墩子!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荒诞得让人想笑,却又无比契合所有的“证据”。
叶昭昭抬起手,指向后院角落那个简陋的牲口棚,棚子里,一头灰不溜秋、正悠闲甩着尾巴、低头嚼着干草的老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用那双温顺又无辜的大眼睛,茫然地看了过来。
叶昭昭的声音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后院:“是它!
是咱家那头驴!”
“哞——呃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那头老驴适时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带着点委屈似的嘶鸣。
叶大山和老李头,连同刚闻讯赶来、挤在后院门口的衙役们,瞬间石化。
叶大山脸上的刀疤剧烈地抽搐着,他看看那头懵懂的老驴,又看看女儿脖子上那道要命的印痕(虽然现在是活人的脖子),再想想自己这两天如疯狗般抓人、审人、差点把王癞子腿打断的“英姿”……一股混合着荒诞、后怕、无地自容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
“呃……”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怪响,眼睛翻了翻,魁梧雄壮的身躯晃了两晃,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噗通!”
叶大山,清河县衙铁骨铮铮、凶名赫赫的叶捕头,首挺挺地、第二次,被活活“气”晕了过去!
这次是脸朝下,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后院湿漉漉的泥地上,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