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寂
凌澈张着嘴，干涩的喉咙里却挤不出一丝声响。
不是他失声，而是那笼罩着他的幽暗光焰，仿佛一张无形巨口，将他周遭的一切声响都贪婪地吸食殆尽。
死寂。
绝对的死寂。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时，那细微到近乎幻觉的汩汩声，以及心脏每一次沉重搏动撞击胸腔的闷响。
指尖下的字符冰冷刺骨，那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能冻结思绪、湮灭生机的森寒，正透过他的指腹，丝丝缕缕地钻入骨髓，蔓延向西肢百骸。
燃尽三界之日，即是归位之时——这行字如同活物，在他眼底扭曲蠕动，带着亘古的恶意与嘲弄，刻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视线穿过摇曳的幽暗光幕，落在前方匍匐于地的紫袍老者身上。
那老者身体抖得如同筛糠，额头死死抵着枯黄焦黑的地面，仿佛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去。
“…恕罪…尊者…恕我等无知冒犯之罪…”尊…者？
凌澈只觉得荒谬绝伦，一股强烈的、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哽在喉头，却化不开那彻骨的冰寒。
他是凌澈，落云山下的猎户，昨天还在为一张狼皮能换几钱银子发愁，今天却成了别人口中能燃尽三界的“尊者”？
搞错了！
一定是搞错了！
他想嘶吼，想辩解，想将怀里这盏惹祸的破灯狠狠砸出去。
可他的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音节。
那幽暗光焰不仅吞噬声音，似乎连他挣扎的意图也一并压制了。
他看到那紫袍老者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头，那双原本蕴藏着雷霆威势、仿佛能洞穿虚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最纯粹的哀求与恐惧，正小心翼翼地、近乎绝望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老者看到的，是一张被幽暗光芒映照得模糊不清的脸。
面无表情（实则是极致的茫然与僵滞），紧抿着嘴唇（实则是惊骇到失语），以及那只手中，那盏正吞吐着令整个修真界闻风丧胆的灭世幽焰的古灯（这千真万确，无可辩驳）。
老者眼中的恐惧瞬间达到了新的巅峰。
他像是看到了末日最终的审判，猛地再次将头重重磕下，力量之大，让凌澈甚至错觉听到了额骨撞击地面的闷响——尽管声音依旧被死寂吞噬。
“尊者息怒！
息怒！
我等即刻便退！
绝不敢再扰尊者清净！
求…求尊者垂怜…垂怜这苍生…”老者的嘴型在疯狂开合，语句破碎不堪，最后一个“苍生”几乎扭曲变形，带着泣血的哀告。
说罢，他竟不敢再看凌澈哪怕一眼，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退，狼狈不堪地踉跄起身，朝着身后那些早己魂飞魄散、瘫软一地的门人弟子们，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嘴型分明在声嘶力竭地吼着：“走！
快走！！！”
那些原本仙气缭绕、不可一世的修仙者，此刻如同惊弓之鸟，宝光乱闪，法器歪斜，甚至有人互相推搡碰撞，仓皇地驾驭起遁光，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天激射而去，速度比来时快了何止一倍。
杂乱的流光划破昏昧的天空，瞬息间便逃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谷，重新恢复了寂静。
不，是比之前更深沉、更彻底的死寂。
幽暗的光柱依旧冲天而起，笼罩着凌澈。
光柱之内，万籁俱寂，光线扭曲。
光柱之外，草木尽成枯槁焦黑，保持着最后一刻惊惧挣扎的姿态，连风都似乎被冻结、吸食，不敢吹入这片领域。
只剩下他一个人。
站在原地，捧着一盏可能毁灭世界的灯。
远处的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山脊，夜幕迅速蔓延，却被这幽暗的光焰逼退，无法完全吞噬这片山谷。
光与暗在这片死地交织出诡异莫名的色调。
冰冷的死寂里，只有怀中银灯的光焰，在他瞳孔深处，无声地跳跃、燃烧。
他僵硬地低下头，再一次，看向灯盏底部。
那行小字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那里，也刻进了他的魂灵。
燃尽三界之日，即是归位之时——呜咽般的风声终于突破了某种界限，从远处枯死的山林中穿梭而来，卷起地面的黑色尘灰，打着令人心悸的旋，小心翼翼地掠过他的脚边，带来一丝微弱的、却冷得彻骨的寒意。
这寒意让他猛地打了个哆嗦，从那种僵首的状态中惊醒过来。
灯…这灯…一个最原始、最强烈的念头猛地窜起：丢掉它！
立刻！
马上！
这念头如此强烈，几乎驱动了他的手臂肌肉。
然而，就在他试图松手将那烫手山芋抛出去的瞬间——“嗡…”银灯轻轻一震，那幽暗的光焰似乎闪烁了一下，一股更深的寒意顺着指尖猛地窜入他的手臂，首冲心脏！
那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警告。
或者说，一种无形的捆绑。
凌澈的手臂僵在半空，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忽然明白，这灯…恐怕不是他想扔，就能扔得掉的了。
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加迫切、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村子！
小妹！
那些仙人虽然逃了，但他们认错了人，他们看到了这盏灯！
他们会不会…再回来？
找不到他，会不会迁怒于山脚下的村庄？
迁怒于他的家人？
必须回去！
必须立刻回去！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转身，也顾不上那依旧笼罩着他的幽暗光柱，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子的方向，发足狂奔！
那冲天的幽暗光柱，随着他的移动，也随之移动，如同一个诡异的标记，牢牢钉在他的身上，将他奔跑的身影映照得如同从冥府逃出的幽魂，在枯死的山林间划出一道诡异的轨迹。
奔跑中，他怀里的银灯贴着他的胸膛，那片冰凉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随着他剧烈的心跳，第一次，极其轻微地…搏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