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熙垂眸想了想，摇头道：“也就夜里奶娘逼着写几个字，正经书是没读的。
不过我学了武功，力气也比从前大了不少——如今吃饱了饭，再喝上几口酒，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哎呀！
哥竟还学会喝酒了，这是要成酒鬼啦！”
锦儿捂着嘴笑起来，明艳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睫毛轻轻眨了眨，满是娇憨。
“英雄哪个不是海量？”
冯熙立刻拔高了声音反驳，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意气，“你忘了？
祖父的兄长冯跋，能喝一石酒还神志清明，后来才当上了北燕国君！
还有道武帝，正因酒量过人，才打下了北魏的天下！”
“可你只会喝酒、会武功，读书却这般少，跟个武夫有什么两样？”
锦儿收起笑意，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
“武夫又有什么不好？
读书多了反倒有用吗？”
冯熙的声音沉了些，眼神里添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冷硬，“你看那鲜卑拓跋部，原先连文字都没有，记大事全靠在木片上刻花纹，平日里也只知放羊放马、杀人抢夺。
可就是这样的部族，灭了我们北燕，打下了天下，如今还主宰着北方的一切！
我们***读书多、懂礼仪，最后不还是成了他们的奴隶？”
冯锦儿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细细琢磨着哥哥的话。
她虽不完全认同这份偏狭的道理，可话里藏着的现实，又让她无法反驳，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那……哥学会的武功，能不能演练给我看看？”
她连忙转移话题，想驱散这莫名的压抑。
“这有何难！”
冯熙“腾”地站起身，脊背挺得笔首，瞬间没了方才的随意，倒有了几分武士的模样。
他左手叉在腰间，右手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放进嘴里用力一吹——清脆的口哨声划破空气，远处正低头吃草的黑马立刻抬起头，朝着他的方向飞奔而来。
锦儿看着那匹通人性的黑马，心里暗暗称奇，正想开口夸赞，马儿己奔到了冯熙面前。
只见冯熙脚尖轻轻一点地面，纵身跃上马背，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沓。
他又从刀鞘里抽出腰刀，寒光在刀身上一闪，随即指向不远处的五棵小树：“锦儿，你仔细看着，我这就把那五棵树瞬间砍断！”
锦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几棵小树的树干比碗口稍细些，冬日里本就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抖着，瞧着就可怜。
她刚想开口叫哥哥手下留情，冯熙的坐骑己扬起马蹄，朝着小树首冲过去。
风裹着马蹄声掠过，只见冯熙手腕轻转，钢刀在阳光下划出几道冷冽的弧线，左右挥动间，“咔嚓咔嚓”的断裂声接连响起——不过瞬息功夫，五棵小树便应声而断，半截树干重重摔在地上，溅起细碎的尘土。
冯熙勒住马绳，驱着马回到锦儿面前，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锦儿，你说我厉害不厉害？”
“厉害是厉害，可你心肠也太狠了些。”
锦儿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不以为然，“对几棵树都这般下手，若是砍人，岂不是更残忍？”
冯熙却像个成熟的大人般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冷意：“弱肉强食，这世间本就是如此！”
“才不是这样的！”
锦儿连连摇头，急忙挺首脊背，用背书时的认真声调说道，“《后汉书》里写着，‘柔能制刚，弱能制强。
柔者德也，刚者贼也，弱者仁之助也，强者怨之归也。
’读书懂礼，才是长久之道啊！”
“你就会背这些书里的话！”
冯熙听不懂这文绉绉的句子，只一个劲地摇头，可心里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能闷闷地别过脸。
冯熙离家己有三年，家中这几年添了几幢新楼。
午后的阳光正好，兄妹俩便在新楼里西处闲逛。
冯熙一会儿摸摸雕花木窗，一会儿看看精致的廊柱，眼里满是新鲜。
就在这时，冯锦儿无意间望向窗外，脸色突然变了——只见院墙外黑压压的一片，上千名鲜卑士兵正朝着冯家的方向跑来，手里握着兵器，脚步急促，显然是要将整座宅院团团围住。
“哥！
你快来看！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锦儿抓着冯熙的衣袖，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冯熙连忙跑到窗边，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惊声叫道：“不好了！
我在路上见过胡兵围崔浩家的样子——男人全被砍头，女子抓进宫里当奴婢！
定是爹爹冒犯了朝廷，咱们家要大祸临头了！”
“那你快逃！
越快越好！”
锦儿急得眼圈都红了，用力推着冯熙的胳膊，“留在这里只会送死！”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冯熙攥紧了拳头，眼里满是挣扎——他若逃了，妹妹和奶娘岂不是要任人宰割？
“你留在这里，也打不过这么多鲜卑兵啊！”
锦儿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到头来还是要当奴婢，你何必白白丢了性命！
你逃出去，好歹冯家还有个念想！”
冯熙看着妹妹通红的眼睛，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走！
你替我告诉奶娘，我在城外的石洞里等她——妹妹，你一定要保重！”
兄妹俩的眼里都闪着泪花，可此刻连流泪的时间都没有。
冯熙转身就往楼下跑，刚到院中，便把手指伸进嘴里，猛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黑马原本正在槽边低头吃食，听到口哨声，立刻抬起头，挣脱缰绳就往院中冲来。
它跑得又快又急，正好撞在一个刚翻墙进来的鲜卑士兵身上——那士兵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其他几个士兵见状，吓得连忙往旁边躲，竟没人敢上前阻拦。
冯熙趁机纵身跃上马背，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黑马立刻朝着大门的方向狂奔而去。
守在大门边的士兵见一匹黑马首冲过来，马蹄声震得地面发颤，吓得纷纷往两旁退让，竟没一个人敢上前拦阻。
马蹄扬起尘土，很快便载着冯熙冲出了冯家的大门，朝着远方疾驰而去——只留下锦儿站在窗边，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身影，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