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稚妹秋千闻雁返，良兄策马载春还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长安的风里还带着几分料峭春寒，十岁的冯锦儿己在这座古都闯出了名头。
这份名气，不全因父亲冯邈手握秦、雍二州刺史的印绶，也不单是她生得一副好模样——那双黑琉璃似的眸子总像含着星子，轻轻一眨便漾开灵气，秀丽的鹅蛋脸衬着凝脂般的肌肤，连春日枝头新绽的桃花都要逊几分色。
真正让长安士大夫们啧啧称奇的，是这小姑娘腹中的才学：全本《论语》能朗朗背出，《史记》《汉书》里的名篇张口就来，握起狼毫写隶书时，笔锋转折间竟有几分钟繇的古意，半点不像稚气未脱的孩童。
可这般出众的冯锦儿，也有个长安城人人皆知的缺憾。
彼时女子以“德言容功”为纲，“功”便是女工针织，偏她对针线活天生犯怵。
第一次学缝荷包，银针刚穿过锦缎，就刺破了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在翠色绸缎上，吓得她当场扔了针线。
自那以后，只要见着绣绷、顶针，她便躲得远远的，母亲王氏虽不说什么，眉间偶尔掠过的轻愁，却让锦儿心里总坠着块小石子。
平日里除了读书写字，院里的两个丫鬟依依、燕儿常陪着她玩。
只是丫鬟们性子温顺，玩的无非是投壶、踢毽子，总让锦儿觉得少了些兴味。
她真正盼着的，是和哥哥冯熙一起疯闹——比她大三岁的冯熙，活像匹不知疲倦的小马驹，整日里想着骑马射箭、模拟打仗，连带着她也跟着学了不少男孩子的玩法。
可这份热闹，早在一年前断了。
那时冯邈奉命率军征讨柔然，冯熙竟瞒着家人，偷偷混在队伍里跟了去。
奶娘发现时，人马己出了城，只好急急忙忙牵了马，一路追着大军的烟尘赶去。
谁料后来冯邈班师回朝，带回的却是“冯熙与奶娘失踪”的消息——大军与柔然骑兵混战中，两人不知被冲散到了何处，遍寻无果，渐渐成了冯家心口不敢轻易触碰的疤。
打那以后，锦儿再玩什么都没了兴致。
荡秋千时想起哥哥曾推着她荡到半空，耳边还响着他的笑声；吃点心时看见哥哥爱吃的蜜饯，又会突然红了眼眶。
每逢年节，看着阖家围坐、灯火可亲的模样，她总忍不住盯着门口发呆，连平日里最爱的燕窝粥都觉得失了滋味，连握笔写字时，笔尖都要顿上好几次。
这日午后，阳光终于暖透了云层，依依和燕儿陪着锦儿在花园里荡秋千。
锦缎织成的秋千绳被晒得松软，她坐在上面，随着秋千的起落看天上流云，正有些发怔时，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音里裹着抑制不住的欢喜：“少爷回来了！
熙少爷回来了！”
“哥哥？”
锦儿猛地回过神，秋千还荡在半空中，她急得抓住绳子大喊：“快！
快拉住！
我要下来！”
依依连忙上前拽住秋千绳，燕儿也伸手去扶。
秋千刚停稳，锦儿不等丫鬟搀住，就慌慌张张往下跳，脚下一绊，重重跪在了草地上。
嫩绿的草叶蹭得膝盖有些痒，她顾不上揉，爬起来就往母亲的卧房跑——她太清楚了，哥哥自小最黏母亲，回来了定然先去见王氏。
王氏本是柔然女子，汉语说得不算流利，性子又沉静寡言，平日里不常与孩子们亲近，可此刻卧房里却传来她难得的轻声细语。
锦儿刚跑到门口，就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坐在母亲身边——那是冯熙！
才一年不见，他竟比从前高了一个头，原本略显稚嫩的脸庞晒得黝黑，添了几分英气，浓眉下的眼睛依旧明亮，只是多了些旷野风霜的痕迹。
丫鬟端来温热的燕窝粥，冯熙接过，却先转头看向门口的妹妹。
久别重逢的欢喜像春潮般涌上来，他放下粥碗，伸出一双结实的大手，一把将锦儿高高举起来，笑着说：“锦儿长个子了！”
不等她反应，又抱着她往外走，“走，哥哥带你骑大马去！”
院角拴着一匹乌黑的胡马，鬃毛油亮，比寻常的马高出一截。
冯熙把锦儿稳稳放在马背上，她低头往下看，脚尖离着地面足有半尺，心里不由得发怵。
可下一秒，冯熙己纵身跃上马背，宽大的手掌轻轻扶住她的腰，声音里满是笃定：“别怕，有哥哥在。”
胡马沿着长安的街道缓缓走，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得两旁的杨柳新绿格外鲜亮。
出了城门，旷野的风扑面而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锦儿睁大眼睛看着远处的麦田、近处的溪流，心里满是新奇——这还是她第一次骑马，风拂过发梢时，竟比荡秋千还要畅快。
“哥哥，你怎么想到带我骑马来？”
她忍不住回头问。
冯熙笑着扬了扬马鞭：“知道你喜欢新鲜玩意儿。”
说罢，手腕轻轻一扬，马鞭在马背上轻轻一落，胡马长嘶一声，西蹄翻飞着狂奔起来。
风瞬间变得急促，在耳边呼呼作响，锦儿吓得连忙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抓住马鞍，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哥！
慢些！
慢些！”
“快了快了，到前面的草地就慢！”
冯熙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手掌却悄悄收了收，更稳地护住她的腰。
果然没过多久，马蹄声慢了下来。
锦儿慢慢睁开眼，只见一片开阔的草地铺在眼前，嫩草没过脚踝，点缀着零星的小黄花。
冯熙先跳下马，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下来，刚一落地，锦儿就忍不住问：“哥，这一年你到底在哪儿？
当初你跟去打柔然，后来怎么不见了？”
冯熙拉着她在草地上坐下，指尖拂过草叶上的露珠，轻声说：“当初叔叔发现我跟去，本想派人送我和奶娘回家，可走到半路，我看见羌人部落的人在打猎，觉得好玩，就拉着奶娘偷偷跑了。”
“跑去羌人那里了？”
锦儿睁大眼睛，“奶娘也依你？”
“她向来疼我，我说想看看草原，她就陪我去了。”
冯熙笑了笑，眼里闪过几分怀念，“羌人部落里很热闹，我跟着他们学骑马、打猎，奶娘就帮部落里的人做皮衣，我们自己能养活自己。”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锦儿看着哥哥黝黑却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小石子落了地。
她拉着冯熙的手，突然站起身：“哥，我们来比赛跑步好不好？
看谁先跑到那棵大柳树下！”
不等冯熙回答，锦儿己提着裙摆往前跑。
风掀起她的衣角，像一只展翅的小蝶，冯熙笑着追上去，脚步声、笑声混着春风，在空旷的草地上远远传开——久别的兄妹俩，终于又找回了从前的热闹。
这份名气，不全因父亲冯邈手握秦、雍二州刺史的印绶，也不单是她生得一副好模样——那双黑琉璃似的眸子总像含着星子，轻轻一眨便漾开灵气，秀丽的鹅蛋脸衬着凝脂般的肌肤，连春日枝头新绽的桃花都要逊几分色。
真正让长安士大夫们啧啧称奇的，是这小姑娘腹中的才学：全本《论语》能朗朗背出，《史记》《汉书》里的名篇张口就来，握起狼毫写隶书时，笔锋转折间竟有几分钟繇的古意，半点不像稚气未脱的孩童。
可这般出众的冯锦儿，也有个长安城人人皆知的缺憾。
彼时女子以“德言容功”为纲，“功”便是女工针织，偏她对针线活天生犯怵。
第一次学缝荷包，银针刚穿过锦缎，就刺破了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在翠色绸缎上，吓得她当场扔了针线。
自那以后，只要见着绣绷、顶针，她便躲得远远的，母亲王氏虽不说什么，眉间偶尔掠过的轻愁，却让锦儿心里总坠着块小石子。
平日里除了读书写字，院里的两个丫鬟依依、燕儿常陪着她玩。
只是丫鬟们性子温顺，玩的无非是投壶、踢毽子，总让锦儿觉得少了些兴味。
她真正盼着的，是和哥哥冯熙一起疯闹——比她大三岁的冯熙，活像匹不知疲倦的小马驹，整日里想着骑马射箭、模拟打仗，连带着她也跟着学了不少男孩子的玩法。
可这份热闹，早在一年前断了。
那时冯邈奉命率军征讨柔然，冯熙竟瞒着家人，偷偷混在队伍里跟了去。
奶娘发现时，人马己出了城，只好急急忙忙牵了马，一路追着大军的烟尘赶去。
谁料后来冯邈班师回朝，带回的却是“冯熙与奶娘失踪”的消息——大军与柔然骑兵混战中，两人不知被冲散到了何处，遍寻无果，渐渐成了冯家心口不敢轻易触碰的疤。
打那以后，锦儿再玩什么都没了兴致。
荡秋千时想起哥哥曾推着她荡到半空，耳边还响着他的笑声；吃点心时看见哥哥爱吃的蜜饯，又会突然红了眼眶。
每逢年节，看着阖家围坐、灯火可亲的模样，她总忍不住盯着门口发呆，连平日里最爱的燕窝粥都觉得失了滋味，连握笔写字时，笔尖都要顿上好几次。
这日午后，阳光终于暖透了云层，依依和燕儿陪着锦儿在花园里荡秋千。
锦缎织成的秋千绳被晒得松软，她坐在上面，随着秋千的起落看天上流云，正有些发怔时，忽然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音里裹着抑制不住的欢喜：“少爷回来了！
熙少爷回来了！”
“哥哥？”
锦儿猛地回过神，秋千还荡在半空中，她急得抓住绳子大喊：“快！
快拉住！
我要下来！”
依依连忙上前拽住秋千绳，燕儿也伸手去扶。
秋千刚停稳，锦儿不等丫鬟搀住，就慌慌张张往下跳，脚下一绊，重重跪在了草地上。
嫩绿的草叶蹭得膝盖有些痒，她顾不上揉，爬起来就往母亲的卧房跑——她太清楚了，哥哥自小最黏母亲，回来了定然先去见王氏。
王氏本是柔然女子，汉语说得不算流利，性子又沉静寡言，平日里不常与孩子们亲近，可此刻卧房里却传来她难得的轻声细语。
锦儿刚跑到门口，就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正坐在母亲身边——那是冯熙！
才一年不见，他竟比从前高了一个头，原本略显稚嫩的脸庞晒得黝黑，添了几分英气，浓眉下的眼睛依旧明亮，只是多了些旷野风霜的痕迹。
丫鬟端来温热的燕窝粥，冯熙接过，却先转头看向门口的妹妹。
久别重逢的欢喜像春潮般涌上来，他放下粥碗，伸出一双结实的大手，一把将锦儿高高举起来，笑着说：“锦儿长个子了！”
不等她反应，又抱着她往外走，“走，哥哥带你骑大马去！”
院角拴着一匹乌黑的胡马，鬃毛油亮，比寻常的马高出一截。
冯熙把锦儿稳稳放在马背上，她低头往下看，脚尖离着地面足有半尺，心里不由得发怵。
可下一秒，冯熙己纵身跃上马背，宽大的手掌轻轻扶住她的腰，声音里满是笃定：“别怕，有哥哥在。”
胡马沿着长安的街道缓缓走，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得两旁的杨柳新绿格外鲜亮。
出了城门，旷野的风扑面而来，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锦儿睁大眼睛看着远处的麦田、近处的溪流，心里满是新奇——这还是她第一次骑马，风拂过发梢时，竟比荡秋千还要畅快。
“哥哥，你怎么想到带我骑马来？”
她忍不住回头问。
冯熙笑着扬了扬马鞭：“知道你喜欢新鲜玩意儿。”
说罢，手腕轻轻一扬，马鞭在马背上轻轻一落，胡马长嘶一声，西蹄翻飞着狂奔起来。
风瞬间变得急促，在耳边呼呼作响，锦儿吓得连忙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抓住马鞍，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哥！
慢些！
慢些！”
“快了快了，到前面的草地就慢！”
冯熙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手掌却悄悄收了收，更稳地护住她的腰。
果然没过多久，马蹄声慢了下来。
锦儿慢慢睁开眼，只见一片开阔的草地铺在眼前，嫩草没过脚踝，点缀着零星的小黄花。
冯熙先跳下马，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下来，刚一落地，锦儿就忍不住问：“哥，这一年你到底在哪儿？
当初你跟去打柔然，后来怎么不见了？”
冯熙拉着她在草地上坐下，指尖拂过草叶上的露珠，轻声说：“当初叔叔发现我跟去，本想派人送我和奶娘回家，可走到半路，我看见羌人部落的人在打猎，觉得好玩，就拉着奶娘偷偷跑了。”
“跑去羌人那里了？”
锦儿睁大眼睛，“奶娘也依你？”
“她向来疼我，我说想看看草原，她就陪我去了。”
冯熙笑了笑，眼里闪过几分怀念，“羌人部落里很热闹，我跟着他们学骑马、打猎，奶娘就帮部落里的人做皮衣，我们自己能养活自己。”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锦儿看着哥哥黝黑却明亮的眼睛，忽然觉得心里的那块小石子落了地。
她拉着冯熙的手，突然站起身：“哥，我们来比赛跑步好不好？
看谁先跑到那棵大柳树下！”
不等冯熙回答，锦儿己提着裙摆往前跑。
风掀起她的衣角，像一只展翅的小蝶，冯熙笑着追上去，脚步声、笑声混着春风，在空旷的草地上远远传开——久别的兄妹俩，终于又找回了从前的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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