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时代的一粒灰
母亲己经去上班了,桌上留着早饭:一碗稀粥和一个馒头。
匆匆吃完早饭,林凡便出了门。
他的第一站是江城市图书馆,位于城东的一栋老建筑里。
1990年的图书馆与林凡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没有电脑检索系统,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木质卡片目录柜。
阅览室里摆放着长长的桌子,读者们静静地阅读着报纸和杂志。
林凡走到报刊区,找到了最近几个月的《经济日报》《市场报》和《经济参考报》。
他需要了解最新的经济政策动向,特别是价格改革方面的信息。
一整个上午,林凡都沉浸在报纸的世界里。
他快速浏览着各类新闻和报道,寻找有价值的信息。
一条不太起眼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国家决定进一步放开部分消费品价格,首批包括烟酒、纺织品和部分电子产品。
林凡心中一动。
价格放开意味着这些商品的价格将由市场供求决定,不再由国家统一规定。
这必然会导致地区差价的出现和扩大,正是套利的好机会。
更让他注意的是报道中提到的一个细节:为了平稳过渡,不同地区的价格放开进度将有所不同,经济特区和大城市先行一步。
这意味着,同样的商品,在南方经济特区和内地城市之间,将存在显著的价格差!
林凡迅速记下这一信息,继续翻阅报纸。
在《经济参考报》的国际版,他看到另一则消息:国际市场上有色金属价格近期持续上涨,特别是铜和铝。
林凡的金融首觉立刻被触动了。
90年代初,中国有色金属行业正处于改革转型期,国内价格与国际市场存在联动,但往往滞后。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不久后国内有色金属价格也将迎来一轮上涨行情。
这是一个机会,但需要大量资金和专业渠道,不适合现在的他。
林凡将这个信息记在笔记本上,标注为“中长期关注”。
离开图书馆时己近中午,林凡的肚子咕咕作响。
他花两毛钱在路边摊买了一个烧饼,边吃边向火车站走去。
江城市火车站是一座老式建筑,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站前广场上,小贩们推着车叫卖着食物和饮料,旅客们拖着大包小包匆匆走过。
林凡观察着那些从车站出来的人,特别注意那些带着多个大包裹的。
这些人大多面色疲惫,但眼中透着期待和兴奋。
“兄弟,需要帮忙吗?”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凡转头,看见赵大军正笑着看他。
大军穿着一件旧工装,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典型的“扛包工”打扮。
“大军?
你在这儿干活?”
林凡有些意外。
赵大军点点头:“是啊,一天能挣好几块呢。
凡哥你怎么来这儿了?”
林凡笑了笑:“随便转转,看看热闹。”
赵大军压低声音:“这儿可是江城最热闹的地方,南来北往的,什么都有。
你看那边——”他指了指车站出口处,“那些提着大包小包的人,很多都是跑买卖的。”
林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几个人提着巨大的编织袋走出车站,立即有几个看似接货的人迎上去。
“他们带的都是什么货?”
林凡问。
“什么都有!
电子表、计算器、衣服、***...都是从南方带回来的。”
赵大军眼睛发亮,“听说跑一趟就能赚普通人一年的工资!”
林凡注意到车站角落有几个戴红袖章的人,正警惕地注视着这些交易。
“没人管吗?”
林凡问。
赵大军做了个微妙的表情:“怎么说呢,现在政策松多了,不像前几年那么严。
但只要有人举报,还是会抓的。
所以大家都小心翼翼的。”
林凡点点头。
他明白这是一个灰色地带,机遇与风险并存。
“大军,你认识那些跑南方的人吗?”
林凡问。
赵大军摇摇头:“那种大老板哪能跟我这种扛包的打交道。
不过我听说,他们一般都是三五成群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就在这时,车站出口处突然一阵骚动。
几个戴红袖章的人迅速向一群正在交易的人围过去。
“坏了,市管会的来了!”
赵大军低呼一声。
只见那群人西散奔逃,但有两个提着大包的人被拦住。
包裹被打开,里面露出整整齐齐的电子表和计算器。
“完了,这批货肯定被没收了。”
赵大军叹息道,“还可能罚款,甚至拘留几天。”
林凡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现实的风险,任何商业活动都必须在法律框架内进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更加坚定了要找到合法途径的决心。
离开火车站,林凡又去了市区的几个百货商店和自由市场,实地调查各种商品的价格。
调查结果让他惊喜:同样是上海产的石英表,百货公司卖45元加一张工业券,而自由市场上只要35元,但质量参差不齐。
电子计算器的价格差更大,百货公司卖60多元,自由市场上只要25-30元。
更重要的是,林凡注意到自由市场上己经开始出现一些进口商品:日本产的随身听、香港产的墨镜、台湾地区的折叠伞...这些商品价格高昂,但购买者络绎不绝。
市场经济的活力正在悄然释放,人们对新奇商品的需求远远超过供给。
傍晚,林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脑子里却充满了各种数据和想法。
他己经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现在需要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
母亲还没有回来,林凡趁机拿出笔记本,开始整理今天的收获。
他画了一个表格,列出几种热门商品的价格对比:商品 百货公司价格 自由市场价格 南方估计进价石英表 45元+工业券 35-40元 15-20元电子计算器 60元+工业券 25-30元 10-15元***(双) 3元 2.5元 0.8-1.2元牛仔服 无供应 40-50元 20-25元利润空间令人震惊!
尤其是电子计算器,如果从南方进货,再到本地销售,毛利可达100%以上!
但问题依然存在:启动资金和运输渠道。
林凡正在苦思冥想,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
母亲回来了,似乎还在和什么人说话。
“...所以我就说,这优化组合不就是变相裁员吗?
我们这些临时工肯定首当其冲...”是母亲的声音。
“素珍你别太担心,说不定还有转机...”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安慰道。
林凡迅速收好笔记本,走出房间。
母亲和一个中年妇女站在门口,两人脸上都带着愁容。
“妈,你回来了。”
林凡打招呼。
李素珍勉强笑了笑:“凡凡,这是周阿姨,和我一个食堂工作的。”
林凡向周阿姨问好。
周阿姨打量着他:“这就是凡凡啊,都长这么大了。
听说你前阵子摔着了,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周阿姨关心。”
周阿姨又和李素珍聊了几句厂里的事情,主要是关于优化组合的传言,越说两人越是忧心忡忡。
最后周阿姨告辞离开。
晚饭时,李素珍明显心事重重,几乎没吃几口饭。
“妈,别太担心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林凡安慰道。
李素珍叹了口气:“说是这么说,可是如果真丢了工作,咱们娘俩可怎么活啊?
你那点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林凡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母亲:“妈,我正想跟你商量个事。”
李素珍抬起头:“什么事?”
林凡深吸一口气,知道关键时刻到了:“我有个朋友,有关系能从南方拿到便宜货,在咱们这儿卖能赚不少差价。
我想跟他合作,但需要点本钱。”
李素珍立刻警惕起来:“什么便宜货?
是不是投机倒把?
我告诉你林凡,违法的事可不能干!”
“不是违法的,”林凡连忙解释,“就是正常的商品流通。
现在国家允许个体经营了,南方好多人都这么做。”
李素珍仍然摇头:“那也不行!
咱们是本分人家,不干那种事。
再说,哪来的本钱?”
“我算过了,只要几百块钱本钱,跑一趟就能翻倍赚回来。”
林凡试图说服母亲,“妈,你不是担心下岗吗?
如果有了这笔钱,就算真的下岗了,咱们也能做点小生意。”
李素珍沉默了,显然有些动摇,但仍然下不了决心。
林凡知道需要再加一把火:“妈,这样吧,你就当我借你这笔钱。
我写借条,一个月内连本带利还给你。
如果亏了,我下半年工资全部上交!”
这个承诺似乎打动了李素珍。
她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突然发现儿子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林凡胆小谨慎,从来不会有这种“冒险”的想法。
“你...真有把握?”
李素珍迟疑地问。
林凡重重地点头:“我有八成把握。
妈,这是一个机会,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漫长的沉默后,李素珍终于站起身,走进里屋。
几分钟后,她拿着一个布包走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本存折和一些现金。
“这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八百六十三块七毛五。”
李素珍的声音有些颤抖,“我留六十三块七毛五做生活费,那八百块你拿去。
但是凡凡,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放心吧妈!”
林凡激动地接过钱,“我保证,一个月后还你一千六!”
说出这个承诺时,林凡内心其实也有些忐忑。
虽然他理论上知道利润空间很大,但实际操作中会遇到什么困难,还是个未知数。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己经迈出了第一步。
当晚,林凡又一次找到刘建军,告诉他资金己经到位,准备实施南方之行。
“你小子行啊,这么快就搞到钱了!”
刘建军有些惊讶,“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林凡说,“就这几天。”
刘建军点点头:“正好,我认识一个经常跑福建的哥们,后天出发。
你可以跟他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
不过...”他顿了顿,“路上花费自理,而且到地方后各干各的。”
林凡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有个熟悉路线的人带队,可以减少很多麻烦。
“行,就这么定了。”
回家路上,林凡既兴奋又紧张。
八百元在1990年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母亲两年的工资。
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然而,林凡没有想到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打乱他的所有计划。
第二天一早,林凡正准备去购买南下的车票,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门外站着两个穿中山装的中年人,表情严肃。
“你是林凡吗?”
其中一人出示了工作证,“我们是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的,有人举报你涉嫌投机倒把行为,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林凡的心猛地一沉。
母亲闻声从里屋出来,看到这情景,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同志,是不是搞错了?
我儿子是老实人,不会干违法的事...”李素珍急切地说。
“是不是搞错,调查清楚就知道了。”
工作人员语气冷淡,“林凡同志,请吧。”
林凡大脑飞速运转。
是谁举报了他?
刘建军?
还是昨天在火车站注意到他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们掌握了多少证据?
林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在这个年代,投机倒把的罪名可大可小,处理不好可能会有严重后果。
但他没有违法事实——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只是有了计划,尚未实施。
“妈,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林凡安慰了母亲一句,随后跟着两名工作人员走出了家门。
走在1990年江城市的街道上,林凡的心情复杂无比。
他原本计划南下淘金,却没想到首先迎来了这个时代的第一次考验。
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碰撞,旧观念与新思维的冲突,这一刻在他身上得到了集中体现。
林凡知道,他必须小心应对这场调查。
这不仅关系到他的南方之行能否成行,更关系到他在这个时代能否立足。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让林凡的计划陷入了未知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