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铁皮喇叭里的惊雷
正在柴房里补补丁摞补丁的旧衣裳的林秀兰,手里的针线猛地顿了一下。
这喇叭往常要么播样板戏,要么喊社员上工,今儿个调子却不一样,老支书沙哑的声音裹着风传过来:“全体社员注意!
全体社员注意!
马上到槐树下***,听中央新文件!”
秀兰把针线往衣襟上一别,拍了拍沾着柴灰的围裙,快步往村口走。
土路上己经三三两两地聚了人,扛着锄头的汉子、挎着菜篮的妇人,还有蹦蹦跳跳的孩子,都朝着大槐树的方向涌。
秀兰挤到前排,攥着磨破边的记账本 —— 这是她爹生前用过的,纸页都泛黄了,却被她仔细包了层粗布皮。
半导体喇叭里传来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北方口音,“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这些陌生的字眼,像小石子儿扔进平静的湖面,在人群里激起层层涟漪。
后排的老汉们吧嗒着旱烟袋,眉头皱成了疙瘩,“啥意思?
这是要把地分了?
老祖宗传下来的集体种地规矩,说改就改?”
秀兰的指尖却微微发颤,去年冬天她去县供销社扯布,无意间听见两个干部模样的人说,邻省有些村子把地分到户,收成比往年多了不少。
当时她还不敢细想,可现在这政策明明白白传过来,她心里那点模糊的念头突然清晰起来。
她转头看向人群里的三弟林建国,这小子正扒着树干,眼睛亮得像夜里的星星 —— 建国在公社机械厂当学徒,总偷偷鼓捣些修理农机的活儿,前阵子还跟她说 “铁疙瘩要是用好了,能比老黄牛多换粮”。
散会时,老支书站在石碾子上喊:“大伙回去琢磨琢磨,过两天大队要开动员会,愿意承包土地的,到时候跟大队报名!”
人群慢慢散去,秀兰攥着记账本往家走,脚步比来时沉了不少,心里却像揣了团火,烧得她浑身发烫。
回到家,低矮的土坯房里,母亲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昏暗的光线下,母亲的白发格外扎眼。
“娘,” 秀兰把听到的政策跟母亲一说,母亲手里的锥子顿了顿,叹了口气,“分地?
咱娘俩加建国,就三张嘴,力气也有限,万一种不好,连公粮都交不上,可咋整?”
秀兰坐在母亲身边,拿起炕上的《农业生产技术手册》—— 这是她去年从县农技站门口捡的,封面缺了角,里面却记着不少育苗、施肥的法子。
“娘,咱试试呗。
爹走的时候跟我说,老林家不能一辈子困在土坷垃里。
现在政策允许了,咱把西洼那片荒坡包下来,种点耐旱的庄稼,说不定能有奔头。”
母亲没说话,只是轻轻摩挲着秀兰的手,那双手粗糙得全是老茧,是常年干农活、做针线活磨出来的。
夜里,秀兰躺在柴房的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她想起爹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块碎银,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丫头,攒着,将来用在正途上。”
现在,她觉得 “正途” 来了,可前路到底是坦途还是泥泞,她心里也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