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叹十九岁生辰,席上玉盏盛着车厘子酿的酒,歌舞姬水袖扫过案上珍馐,可他目光总往廊下飘——那抹素白太打眼,十六岁的林莞立在细雨里,指尖轻碰沾了雨珠的杏枝,像株刚被雨润过的雪芝。
她青丝只绾支海棠步摇,嫩颈露在外头,白得像刚剥壳的藕节,身上华服料子虽好,却衬得人更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要折。
萧叹捏着油纸伞的柄,指腹蹭过伞骨细纹,终是轻步上前,声线放得柔,怕惊着她似的:“姑娘,春雨浸骨,何不入殿避避?”
暖意从身后漫来时,林莞才缓缓转头。
撞进眼帘的是张过分好看的脸——冠发高绾,玉簪束着的青丝顺在肩后,他微仰着下颌,唇角噙着浅笑,那美竟揉了少年的澄澈与女子的柔婉,让她素来平稳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定了定神才屈膝,语气温软如浸了蜜的棉絮,却又带点疏离的淡:“见过王爷。
生辰薄礼,待席散了,臣女再亲手奉上。”
笑时眉梢轻弯,眼波里盛着细碎的光,倒让见惯了脂粉堆里人的萧叹,指尖都发了麻。
“你倒好眼力,怎识得本王?”
萧叹压下心头的痒,语气掺了点好奇。
他今日没穿亲王蟒袍,只着了件月白锦衫。
“王爷容貌是全京城独一份的,再加上腰间陛下亲赐的玉凤佩——谁能认错?”
林菀答得平静,字句是赞,声里却没半分热络,像隔着层细纱,看得见暖,摸不着实。
“原是林叔的女儿林莞?”
萧叹念她的名字,尾音不自觉放软,“好名,配得上这模样。”
他说着,故意往前挪了半步,肩头轻轻撞了她一下。
林菀没防备,额头撞进他温热的胸膛,鼻尖绕着他身上的松墨香。
林莞素来冷静自持,只默默拉开距离道:“王爷,咱们还是入席吧,别淋了雨。”
席间热闹得晃眼,和田玉盏碰出脆响,歌舞声缠在鼻尖,可林菀只拈了几颗西域葡萄——满桌山珍海味,她看着就胃里发紧,倒只有这葡萄的清甜,能压下心头的滞涩。
她悄悄唤来岚双:“把我那木盒取来。”
盒子是白木做的,上面刻着雪木秋海棠,是她特意寻匠人雕的,萧叹素爱这花。
待宴席过半,林菀借着头晕离了席。
萧叹望着她走的方向,杯里的酒忽然没了滋味,连歌姬的舞都看腻了。
他记着她许的礼,才耐着性子等宾客散了。
暮色漫上来时,天边染着暖黄,杏花落得更急了。
萧叹寻到廊下,只剩满地雪白花瓣,倒像铺了层薄雪。
那架木秋千上,搁着个白木盒,盒面沾了片杏花,还带着淡淡的香。
他掀开盒子,里面铺着张素笺,娟秀的小楷写着:“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字如其人,干净得很。
笺纸下卧着枚羊脂玉埙,通体莹透,迎着暮色泛着柔光,触手冰凉,却又似藏了点温。
这是他今日最上心的礼——没有金银的俗,倒藏着懂他的细。
萧叹握着玉埙,指尖的温裹着玉的凉,心里空落落的,却又有点甜。
晚风卷着杏花过,他望着空荡荡的庭院,轻声念“林莞”,声音散在风里。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抹雨中素白,会是往后无数悲凉日子里,唯一能攥在掌心的光;这枚玉埙,会是他往后想起,就又甜又痛的念想——有些人,原是初遇时就刻进骨里,往后再难抹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