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梦回,总见她立在细雨中拂过杏花,素白衣角沾着雨珠,连背影都清得像幅水墨。
林莞绣着海棠的针忽然顿住,绢布上刚成形的花瓣还缺几缕丝线。
岚耽掀帘进来时,指尖攥着半湿的帕子,难掩喜色的声音撞进耳里:“小姐,有消息了!
今日王爷去千思林狩猎,陛下也会同行。”
她抬眼时,眸中仍无波澜,只指尖悄悄将丝线绕了个结,淡淡吩咐:“你先去预备,寻个能看清动静又不惹眼的地方,我午膳后便到。”
转头又对岚双道:“梳个清淡的发髻,不必插过多首饰,王爷喜欢素净些的。”
岚双取来素白长衫,料子是上好的杭绸,薄如蝉翼,贴在身上竟能透出底下的玉色肌肤。
长发如瀑垂至腰际,只一支温润的白玉簪松松挽住顶发,余下的发丝随动作轻晃,风一吹便有碎发贴在颊边,清雅得像株沾露的梨花。
“小姐身子弱,城外风凉,还是披件素绒披风吧。”
岚双递过叠得整齐的披风,林莞望着她眼底真切的担忧,才浅浅勾了勾唇,指尖触到披风柔软的绒毛,暖意漫上心头。
千思林的树影浓得化不开,阳光透过叶缝洒下,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碎金。
林菀藏在茂密的灌木丛后,听着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与笑语,看明处的人骑马而来。
个个衣饰鲜亮,腰间佩着箭囊,连马匹都装饰得气派,唯有两人最打眼——萧叹穿了件水绿骑射服,衬得他肤色更白,仍是那副明艳模样,可她的目光,却先落在了他身侧的男子身上。
那人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玄色狩猎服剪裁利落,衬得身形挺拔如松。
剑眉斜飞入鬓,下面是双细长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偏生眼底没什么温度,只唇畔噙着抹极淡的笑,贵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与萧叹的艳不同,他是冷的,是锐的,像藏在鞘里的宝剑,锋芒敛在沉稳下,只一眼,就深深刻进了林莞心里。
她认得那腰间悬着的玉龙佩——玉质莹润,龙纹雕刻得栩栩如生,是先皇亲赐萧煜衍的信物。
那个她背负着血海深仇,誓要复仇的人。
可此刻看着他眉眼间偶尔流露的凌厉,又瞧着他对萧叹时的温和,指尖忽然泛了凉,竟莫名生出几分不忍来。
“又迟到了。”
萧煜衍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目光落在刚催马赶来的萧叹身上。
萧叹立刻收了缰绳,凑到他马边,语气里满是孩子气的讨好:“衍哥哥,静悦湖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粉白白的落了一地,我忍不住多瞧了会儿,才误了时辰。
我晚上请你吃好吃的,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萧煜衍无奈地摇了摇头,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宠溺,抬手轻拍了拍他的马背:“罚你今日不得单独比赛,拿黄箭跟朕一组,正好学学朕的箭术,也省得你冒冒失失受伤。”
周围的侍从与贵族们听了,都默契地垂眸,谁不知陛下最疼这位弟弟,这哪里是罚,分明是护着。
萧叹立刻雀跃起来,眼底亮得像落了星光:“衍哥哥箭术最厉害,能跟你一组,这是我的福气!”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萧煜衍望着萧叹雀跃的模样,眸中闪着柔光,忽然抬眼望了望阴沉下来的天色,对众人道:“今日风大,恐有骤雨来,不如先在林中扎营,明日天气晴好再赛。”
萧叹立刻高声附和:“好啊!
正好借着机会在林里踏青,看看景致!”
林莞躲在树后,攥紧了披风的系带,指节微微泛白。
看着萧煜衍眼底的宠溺,看着他被风吹起的墨发,看着他立在光影里,周身像裹着一层暖光,心跳忽然乱了节拍。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紧握她的手,想起弟弟最后唤她“姐姐”的声音,想起自己蓄意接近萧叹的初衷——这是她要打败的人,可为什么,只是看他一眼,心就乱了?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千思林的一眼,是她劫难的开始。
她以为的心动,原是命运设下的局;她以为的仇敌,会让她在爱与恨里,摔得粉身碎骨。
风卷着树叶掠过,带着草木的清香,她望着那抹玄色身影,忽然懂了什么叫“一眼误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