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惊梦1974头疼，像被无数根针扎着太阳穴，
又像是有人在我脑袋里开了一场重金属演唱会。我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入眼的不是我家熟悉的天花板吊灯，而是低矮、黢黑的房梁，结着陈旧的蛛网。
一股混合着干草、泥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体味的气息直往我鼻子里钻。我猛地坐起身，
冰冷的硬板床硌得我腰疼。环顾四周，心瞬间凉了半截。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土坯房，
墙壁斑驳，糊着发黄的旧报纸。我睡在一个大通铺上，铺着粗糙的土布床单。
旁边还睡着几个女孩，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昏暗的煤油灯在桌上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我身上穿着的是那种只在老照片里见过的、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和同样质感的裤子。
这是哪儿？剧组？恶作剧？我下意识地摸向枕头边，没有手机。只有一件硬物，
是我那个现代的双肩背包，它居然也跟着我来了，瘪瘪地躺在枕边。“林薇，你醒啦？
咋起这么早？今天轮到咱们组歇晌，多睡会儿呗。”旁边一个女孩嘟囔着翻了个身。林薇？
是在叫我？一股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入脑海，疼得我抱住了头。林薇，十七岁，
来自城市，是到北方河湾村插队的知青。现在是……1974年秋。我，
一个2024年的普通会计，加班摸鱼看小说睡着后，竟然穿成了七十年代的一个小知青？！
巨大的恐慌像冷水一样浇遍全身。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深呼吸，
再深呼吸。我看着自己变得细嫩却指节粗大的手，看着这完全陌生的环境，
不得不接受这个离奇到家的现实。我穿到了1974年，成了一个叫林薇的知青。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个提线木偶，凭着身体的本能和原主残存的记忆，
跟着其他知青一起上工、下工、吃食堂。苞米碴子粥、窝窝头、咸菜疙瘩，
吃得我嗓子眼直冒酸水。手上的水泡磨破了又起，肩膀被扁担压得又红又肿。这里的日子苦，
苦得超乎我的想象。每一天都漫长而沉重。直到那天下午收工前，
大队部那边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我们好奇地围过去。只见大队长老陈叔气得脸色铁青，
指着会计张富贵的鼻子骂：“账！账都对不上！知青们的口粮补贴、今年的农具添置款，
差了一大截！你说！钱和粮票到底去哪了！”张富贵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此刻满头大汗，
徒劳地翻着一本破烂的账本和一堆散乱的票据，
反复念叨：“不对啊……我记得是……咋就没了呢……”知青点带队的老刘急了：“陈队长，
这可不是小事！知青们的口粮本来就不多，这要是对不上，孩子们接下来吃啥喝啥？
”人群骚动起来，知青们脸上都露出了焦虑和愤怒。
我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票据和那本糊涂账，职业病犯了。我们公司前年搞审计，
那堆烂账比这可复杂多了，我不也捋顺了？鬼使神差地，我往前站了一步，
声音不大但清晰地说：“陈队长，刘老师，要不……让我试试？”一瞬间，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惊讶，有怀疑，也有不屑。“林薇？你？”老刘皱紧眉头，
“你别添乱。”张富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带着点轻视：“你个女娃娃，
认得全字就不错了，懂啥做账？”陈队长打量着我，沉声问：“林薇同志，你真懂这个？
”我心里打鼓，但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上：“我……我爸妈以前在厂里搞过财务，
我跟着学过点。反正现在也没别的办法，让我试试吧，算不对您再批评。
”陈队长沉吟了一下，一挥手：“行！死马当活马医！张富贵，把账本票据都给林薇同志！
林薇，你需要啥？”“给我一张空桌子，再拿些白纸和铅笔就行。”我说。
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我抱着一堆“历史文物”坐到大队部角落的一张破桌子前。
煤油灯点亮，我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开始工作。
分类、排序、核对票据日期和内容、按照科目重新归集、计算……这些技能刻在我骨子里。
虽然工具简陋，格式也不完全一样，但核心逻辑是相通的。我全神贯注，
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演算，整个世界只剩下我和这堆数字。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都黑透了，
煤油灯也添了一次油。我终于抬起头，脖子酸涩僵硬。“陈队长，刘老师，账目清楚了。
”所有人都没走，立刻围了上来。我指着重新誊抄清晰的账目和计算过程，
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话解释：“主要是三个问题。一是七月份有一笔买化肥的支出，
票据金额是十五块三，但账上记成了五十三块，差了三十七块七。
二是知青上个月每人半斤的油票补贴，账上记了发放，但领款签字那里漏了三个人的，
钱没发下去。三是之前有几笔小的工分补贴，计算有误，多支出了五块多。
总的差额就是这些加起来。”我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陈队长立刻让人翻存根、找人核对。
结果出来，分毫不差！张富贵脸涨成了猪肝色，原来真是他粗心记错、漏记造成的。
陈队长长舒一口气，用力一拍桌子：“好！好啊！林薇同志，你立了大功了！
替大队挽回了损失，也洗清了知青点的嫌疑！”老刘和知青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充满了惊喜和感激。人群里响起一阵欢快的议论声。我松了口气，
这才感到疲惫排山倒海般袭来。就在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无意间瞥见人群外围，
一个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立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见我看过去，他立刻低下头，
压了压旧帽檐，转身融入了夜色里。我记得他。秦卫东。村里成分不好的那家儿子，
沉默得像块石头。他怎么会在这里？2 暗处的指点与雪中的送药算账事件后，
我在知青点和村里一下子出了名。大家看我的眼神多了份尊重，
老刘也给我安排了记工分之类的轻省活。但我心里总记着那天晚上秦卫东的眼神，
有点捉摸不透。几天后，我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磨镰刀，准备下地。
秦卫东突然从树后绕了出来，吓了我一跳。他穿着打补丁的旧军装，洗得发白，脸色黝黑，
眉眼很深，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和年龄不符的沉郁。他飞快地扫了四周一眼，确定没人，
才压低了声音，语速很快地说：“林薇同志，你那天算的账，方法很……巧妙。但是，
你最后核对工分补贴总和时，用的那个累加方法，太快了，
不符合现在规定的逐笔登记核算法。如果真有懂行的人仔细查，会看出问题，
说你……思想取巧，甚至……账目不清。”我的心猛地一沉，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我当时为了求快，确实用了现代的Excel心算累加思维，直接报了总数，
没一步步写过程。经他一提，我才意识到这在这个年代可能是“错误”甚至“罪过”。
“我……”我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他看着我的样子，语气放缓了些，
但仍然没什么表情：“你回去把那张纸找出来，在总数下面，
把每一笔小补贴的金额和工分重新列明，做一次加法。如果有人问，就说当时太急，
过程草稿忘了交。”他说完，不等我反应，又压了压帽檐，快步离开了，
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我站在原地，心怦怦直跳。他是来帮我的？他怎么会懂这些？而且，
他为什么要冒险来提醒我这么一个“成分不好”的人？我按捺住疑惑，
回去后立刻照他说的做了，把过程补得详详细细。
后来果然有公社下来的人随口问了一句账目细节，我拿出补好的过程，对方看了看，
点点头就没再说什么。我再次惊出一身冷汗，同时对秦卫东充满了感激和好奇。
又过了些日子，天彻底冷了下来，北风刮在脸上像刀子。村里传来消息，
说秦卫东的母亲病得很重，咳血，赤脚医生看了直摇头，说怕是肺炎，
需要盘尼西林青霉素，但这紧俏药村里卫生所根本没有，去县里买也要条子，来不及了。
村里人议论几句，大多也只是叹息一声“可怜”，但没人敢也没能力去沾惹他家的事。
成分不好，就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们家隔绝在外。我想起了我的背包。我偷偷打开检查过，
里面有一些现代零食、几件普通衣物，还有一小盒我备着应急的抗生素胶囊——阿莫西林。
我知道这药不对症，风险极大，剂量也不好把握。
但我眼前总是闪过秦卫东那双沉静的眼睛和他提醒我时飞快离开的背影。晚上，
我揣着那板药，偷偷摸到村尾秦卫东家那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外。窗户里透出昏暗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