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陈旧的公寓楼沉入一种粘稠的、近乎凝固的寂静。
只有远处高架上偶尔滑过的车灯，将微弱的光晕短暂投射到陆离书桌前的墙壁上，
像某种巨大生物缓慢眨动的眼瞳。他正对着一台嗡嗡低鸣的旧式示波器，眉头紧锁。
桌上散落着焊枪、万用表、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金属元件，
还有一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古董收音机。他在尝试捕捉一种异常频段，
一种理论上不存在、却断续干扰着他所有设备基准频率的“幽灵信号”。
这信号微弱得如同错觉，却顽固地存在着，像一根刺扎入他精密世界的边缘。突然。
滋啦——！一声尖锐的、绝非自然产生的噪音猛地撕裂了寂静，
来自他身后那个堆满杂物的置物架顶层。示波器屏幕上的绿色光斑疯狂跳跃，旋即熄灭，
房间里唯一的白炽灯泡也跟着猛地一闪，啪的一声，彻底黑了。保险丝烧了。
陆离的心脏在黑暗中重重一跳。他猛地回头。黑暗中，置物架顶层，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物件，
正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起伏的幽绿色荧光。他屏住呼吸，摸到桌上的手机，
点亮手电筒。光柱扫过去，灰尘在光束中飞舞。那是一个匣子。材质非木非金属，触手冰凉，
表面覆盖着极其繁复却毫无规律的刻痕，像是某种疯狂生物的抓挠，
又或是无法理解的电路图。它大约一尺见方，严丝合缝，找不到任何开关或缝隙。
那幽绿的光芒正从这些刻痕的深处隐隐透出，明灭不定。
陆离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一件东西。它像是凭空出现，又像是早已在那里沉寂了无数年，
只是今夜才突然苏醒。一种混合着费解与强烈好奇的情绪攫住了他。他小心地搬来椅子，
踩上去，将那个冰冷的匣子捧了下来。它的重量异乎寻常，沉甸甸的，压手。
他将匣子放在工作台上，顾不上更换保险丝，借着手机的光，
手指一遍遍抚过那些冰冷的刻痕。没有任何机关。
他尝试按压、旋转、甚至对着它低语——毫无反应。只有那幽绿的光芒，
持续地、固执地呼吸着。鬼使神差地，他拿起桌上尚有余温的焊枪，
将烙铁头轻轻触碰了一下匣子表面一个毫不起眼的、略微凸起的点。
就在接触的一刹那——嗡！匣子内部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齿轮咬合般的震动。
表面的幽绿光芒骤然亮了一瞬，随即彻底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切重归死寂。
陆离等了片刻，什么也没发生。他皱了皱眉，用力试图掰开匣子，但它依旧纹丝不动。
也许只是个故障的古董装饰品？他有些失望，又有些自嘲地想。
也许是某个朋友恶作剧塞进来的？但谁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困意袭来。他决定明天再研究。
将冰冷的匣子随手塞进书桌抽屉，他摸黑爬上床，很快沉入不安的睡眠。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清晰得令人发指的梦。他梦见自己漂浮在城市上空，俯瞰着深夜的街道。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打着哈欠的店员……他甚至能“听”到风中传来的、极细微的絮语。
然后，梦境陡然切换。他“看”见楼下那个总是深夜醉酒归家、用力摔门的邻居，
正小心翼翼地用钥匙开门，生怕惊动任何人；他“看”见隔了两条街的公寓里，
一个男人对着手机屏幕无声流泪；他“看”见城市另一端，一个孩子正偷偷爬起床，
点亮台灯阅读一本藏在枕头下的漫画书……这些画面碎片般涌来，又潮水般退去。最后，
所有的景象收缩、凝聚，化作一颗悬浮在他眼前的、不断变幻着微弱光晕的……泡泡？光球？
他无法形容那是什么，只觉得它散发着一种纯净的、带着微微凉意的“情绪”，
似乎是……“宁静”？梦境的最后，他看见自己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那个光球。啪。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光球碎裂，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涌入他的身体。
一种难以言喻的、通透的舒适感瞬间流遍全身。陆离猛地惊醒。窗外天光微亮。他坐在床上，
心脏狂跳，额头上却一片清凉，精神前所未有的饱满充沛，仿佛经历了最深沉的睡眠。
那个梦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包括最后那种奇异的“摄入”感。太真实了。
真实得诡异。他下意识地看向书桌抽屉。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了他。他赤脚跳下床，
猛地拉开抽屉。那个冰冷的匣子，静静地躺在里面。但在那非金非木的表面上，
靠近中央的位置，竟然凭空多出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刻痕。那刻痕的颜色极浅，
像是被最锋利的刀尖轻轻划了一下，与他之前看到的那些古老繁复的纹路截然不同。
陆离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道新的刻痕。冰凉的触感。昨晚那个荒诞的梦境，邻居异常的安静，
还有这道多出来的刻痕……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疯狂碰撞，拼凑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用力甩上门，几乎是逃离了公寓。一整天，他都心神不宁，
实验室里的数据错了好几次。下班后，他刻意在街上游荡到深夜，直到筋疲力尽才回去。
开门前，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一片寂静。没有摔门声。他松了口气，
看来昨晚只是个巧合。也许邻居出差了？或者终于学会了礼貌？他打开门，几乎是同时，
对面邻居的门也打开了。那个总是满身酒气、眼露凶光的壮汉走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个垃圾袋。他看到陆离，愣了一下，
然后——竟然有些局促地、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眼神甚至有些……躲闪？
随即沉默地走向楼梯口。陆离僵在原地，如同被冰水浇头。他回到房间，反锁上门，
背靠着门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搏动的声音。他一步一步走到书桌前，
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抽屉。那个匣子还在。在昨天那道新刻痕的旁边，又多了一道！
同样细微，同样浅淡，但确确实实存在！嗡鸣声在他脑中炸开。不是巧合。
那个梦……那个宁静的光球……邻居反常的温和……一个疯狂的、违背所有科学认知的念头，
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这个匣子，它以人的某种情绪……或者类似的东西为食？
而那个梦，就是它“进食”的方式？它偷走了邻居深夜归来的暴躁与喧闹，
转化成了那种冰冷的“宁静”，然后……反馈了一部分给我？而这两道刻痕，
是它的……“计数”？强烈的恐惧感让他几乎要立刻将这邪门的东西扔掉。但与此同时，
另一种更加强烈的、近乎贪婪的好奇心与诱惑，死死地拽住了他。
宁静”后的通透与舒适……那种精神前所未有的饱满……他从未体验过如此“优质”的睡眠，
如此清晰高效的思维。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扔掉匣子。反而把它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重新放回了工作台上。他盯着它，如同凝视深渊。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匣子没有任何异动，也没有新的刻痕出现。陆离几乎要以为那两次只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第四天深夜。持续的焦虑再次袭来——一篇卡住的关键论文，一个无法复现的实验结果。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意识清醒得可怕，太阳穴突突地跳。就在他烦躁不堪时——嗡。
工作台上，那个匣子，再次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表面那幽绿色的、呼吸般的光芒，
又一次亮起。陆离的心猛地一提。来了。他没有抗拒。甚至，带着一种自暴自弃般的期待，
闭上了眼睛。冰冷的坠落感如期而至。这一次，他“看”得更清楚了。
他仿佛化作一缕无形的意识，漂浮在城市冰冷的电子洪流与人类散发的情绪碎片之中。
各种模糊的光影、嘈杂的噪音碎片般掠过。然后，某种“指引”出现了。
他无法抗拒地被拉向某个特定的方向。他“看”见了。
是那个总是在凌晨给他发冗长工作邮件、吹毛求疵的项目主管。此刻，那人正躺在床上，
眼睛瞪得滚圆，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他的思维如同失控的列车，
、同事可能存在的刁难、房贷、车贷、孩子昂贵的补习班……无数的念头交织、碰撞、爆炸，
形成一片混沌而灼热的思维风暴，散发着强烈的“焦虑”气息。而在那风暴的中心，
同样凝聚着一颗不断变幻的光球，但它呈现出一种躁动不安的暗红色，
像一颗微型的心脏在疯狂搏动。陆离的意识不受控制地靠近。
他“看”着那颗暗红色的、灼热的焦虑光球。然后，像上一次一样，他伸出“手”，
触碰了它。啪。轻微的脆响。暗红光球碎裂，被无形的力量抽走、吞噬。
一部分碎片涌入陆离的意识。那感觉截然不同，不再是清凉的宁静，
而是一种……灼热的空虚感，带着极强的躁动不安。并不舒服，甚至很难受。几乎是同时，
梦境破碎。陆离猛地睁开眼，心脏跳得厉害，嘴里发干，一种莫名的烦躁感盘踞在心头。
他立刻看向工作台上的匣子。果然！第三道刻痕！出现了！但这一次，
那刻痕的颜色……似乎比前两道要深一点点，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暗红？而几乎是同时，
他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新邮件提醒，来自那个项目主管。时间显示是十几秒前。
他点开邮件。邮件内容异常简短，只有一句话，
甚至能看出打字时的匆忙和……一丝不同寻常的滞涩：“陆离，之前的要求暂缓。
你先处理其他事情。”没有惯常的冗长论述，没有挑剔的细节要求，
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紧迫感。陆离握着手机，坐在凌晨的黑暗里，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比上一次更甚。
这个匣子……它不是在简单地“偷取”情绪。它是在……精准地狩猎。它选中目标，
然后通过我……去“采撷”？而我，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它的……帮凶？甚至，
在“采撷”之后，我还能获得一部分……“回馈”？无论那回馈是好是坏？
强烈的罪恶感和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他抓起那个匣子，冲进厨房，找来锤子，
用尽全力砸下去！铛！一声令人牙酸的金铁交鸣！锤子被猛地弹开，虎口震得发麻！
那匣子表面，连一丝白印都没有留下。他又尝试用刀撬，用水泡，
甚至接上高压电……所有努力都是徒劳。这东西坚固得超乎想象，仿佛不属于这个物理维度。
它静静地躺在料理台上，冰冷，沉默，对那些疯狂的破坏举动毫无反应，
仿佛在嘲弄他的无能。陆离喘着粗气，无力地瘫倒在地。他扔不掉，也毁不掉。
而那种“回馈”……尽管焦虑的回馈让他难受，但第一次那种“宁静”的回馈，
那种极致舒适的感觉……像毒瘾一样，在他的记忆里散发着诱人的甜香。第二天，
他刻意观察了项目主管。那人显得异常疲惫，眼神有些空洞，开会时罕见地走了神，
甚至忘记了一个他平时极其在意的数据点。有人关切地询问，他只是摆摆手，
含糊地说昨晚没睡好。陆离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罪恶感啃噬着他。但另一个声音，
微小而清晰，在他心底低语：看，他没事。只是没睡好而已。而你……你获得了“补偿”。
那种“宁静”……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那种对“宁静”回馈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和罪恶感。
他做出了一个主动的决定。他回忆着第一次“梦境”的感觉，回忆着那种被指引的方位感。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匣子，闭上眼睛，集中全部意念，
近乎祈祷般地默念：“再来一次……像那次一样……宁静的……”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他快要放弃时——嗡。匣子再次震动。幽绿光芒亮起。冰冷的坠落感袭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