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带区的雨总是带着铁锈味。
阿麦在一片坍塌的混凝土废墟中醒来时,第一感觉是冷——不是躯体的冷,是意识深处的空茫,像被冻住的湖面,连涟漪都懒得泛起。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粗糙的质感,像刚出炉的全麦面包,没有毛孔,没有温度,只有恒定的、属于机器的冰凉。
“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废墟外传来,阿麦转头,看到一个穿着破洞防化服的人蹲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生锈的扳手,正盯着他的胸口。阿麦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前有一道裂缝,里面露出几根缠绕的电线,还有一个闪烁的红色指示灯,旁边印着一串编号:B-073。
“你是谁?”阿麦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没有起伏,没有情绪。
“酵母。”那人站起身,走到阿麦面前,防化服的面罩滑下来,露出一张同样粗糙的脸——和阿麦一样,皮肤是浅棕色的,表面有细小的颗粒感,“和你一样,面包人。”
“面包人?”阿麦重复着这个词,意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松动,但很快又被空茫覆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一个硬物,掏出来一看,是半块金属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汉字:麦。
“别弄丢那个。”酵母的目光落在金属牌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阿麦分不清那是警惕还是怜悯,“面包人的命,有时候就靠这玩意儿。”
阿麦想问“为什么”,但还没开口,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像指甲划过金属板。酵母的脸色瞬间变了,一把抓住阿麦的胳膊,将他拽进废墟深处的一个防空洞。
“别出声!”酵母捂住阿麦的嘴,声音压得极低,“是烘焙师的探测器,他们在找‘麦香’。”
“麦香?”阿麦的呼吸顿了顿,他突然闻到自己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麦香味,不是食物的香气,是带着电子元件焦糊味的怪异气味,“我们身上的?”
“对。”酵母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装置,按下按钮后,阿麦身上的麦香味淡了些,“这是‘去味器’,能暂时掩盖麦香,但撑不了多久。烘焙师的微波枪能让我们的躯体升温,超过50℃,意识就会开始崩溃,到100℃,就彻底没了。”
防空洞外,警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像有人穿着厚重的靴子在废墟上行走。阿麦透过防空洞的缝隙往外看,看到三个穿着白色防化服的人,他们的头盔上有一个红色的标志——一个正在旋转的烤箱。
“烘焙师。”酵母的声音在发抖,“他们每天都会来锈带区巡逻,抓面包人。上个月,我亲眼看到他们把一个面包人放进微波舱,那家伙的意识尖叫了三分钟才消失。”
阿麦的意识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一片火海,有人在喊“小麦计划失败了”,还有一个模糊的女人的脸,在说“保护好金属牌”。但这个画面很快就消失了,像被风吹散的烟雾。
“小麦计划……是什么?”阿麦问。
酵母的身体僵了一下,猛地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我不知道。”阿麦摇头,“刚才突然想到的,还有一个女人的脸。”
酵母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色的胶囊,递给阿麦:“把这个吃了,热能胶囊,能维持我们的体温。面包人的体温一旦低于37℃,每降1℃,记忆就会丢10%,降到0℃,就彻底死了。”
阿麦接过胶囊,塞进嘴里,胶囊在他的“喉咙”里溶解,一股微弱的热流顺着躯体蔓延开来,胸前的红色指示灯闪烁了一下,变成了黄色。
“你刚才说,金属牌很重要?”阿麦又问。
酵母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我听说,有金属牌的面包人,都是‘特殊的’。烘焙师最想抓的就是你们这种。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活着最重要。”
防空洞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警报声也消失了。酵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里不能待太久,我们得去‘粮仓’,那里有更多的面包人,还有足够的热能胶囊。”
“粮仓在哪里?”
“在锈带区的中心,废弃的购物中心。”酵母带头走出防空洞,废墟上的雨还在下,打在他粗糙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过,去粮仓的路上,要经过‘死城’,那里有很多烘焙师的陷阱。”
阿麦跟在酵母身后,走在坍塌的街道上。他看着周围的建筑,墙壁上布满弹孔,广告牌上的文字早已模糊,只有偶尔露出的“绿洲联盟”的标志,还能证明这里曾经是人类的城市。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面包人?”阿麦又问,他的意识里,那个女人的脸越来越清晰,她的嘴角似乎带着微笑,手里也拿着一块和他一样的金属牌。
酵母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眼神里充满了疲惫:“没人知道。有人说,我们是实验品;有人说,我们是被遗弃的机器;还有人说,我们是人类的未来。但不管是什么,我们现在只是待宰的羔羊。”
阿麦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金属牌,指尖传来微弱的震动,像是在回应他的触摸。他突然想起自己醒来时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我是谁”,而是“寻找真相”。
“我要找到真相。”阿麦抬起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依旧没有起伏,但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不管真相是什么。”
酵母愣了一下,然后苦笑了一声:“面包人不需要真相,需要的是活下去。不过,如果你真要找,或许可以去旧医院看看,那里有20年前的病历,有人说,里面有关于我们的秘密。”
旧医院在锈带区的东边,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有三公里。阿麦把金属牌塞进贴身的口袋里,跟着酵母踏上了前往旧医院的路。雨还在下,铁锈味的雨水打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痕迹,又很快消失——就像他们这些面包人,在这个世界上,似乎从未存在过。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阿麦突然停下脚步,他的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声,像是有人在说话。他转头看向电流声传来的方向,那里是一栋完全坍塌的写字楼,只有一根倾斜的钢筋还立在雨中。
“怎么了?”酵母问。
“你没听到吗?”阿麦皱起眉头,意识里的电流声越来越清晰,像是一段破碎的录音,“有人在说……‘谷仓’……‘自由城域’……”
酵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一把抓住阿麦的胳膊,拉着他快步离开十字路口:“别听!那是烘焙师的诱饵,他们会用电流声引诱面包人过去,然后用微波枪射杀!”
阿麦被酵母拽着往前走,耳边的电流声渐渐消失,但“谷仓”和“自由城域”这两个词,却像钉子一样钉进了他的意识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坍塌的写字楼,雨水模糊了视线,只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在废墟后一闪而过——是烘焙师。
“我们得快点。”酵母的脚步更快了,“天黑之前,必须赶到旧医院。”
阿麦点点头,加快了脚步。他的躯体还在适应意识的控制,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电线在体内的拉扯,但他没有停下。因为他知道,在这个37℃的躯壳里,藏着的不仅仅是意识,还有一个等待被揭开的真相——关于小麦计划,关于那个女人,关于他为什么会是面包人。
雨还在下,锈带区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