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轻微的“咔哒”,在过分安静的玄关里显得格外刺耳。
凌骁轻手轻脚地带上门,隔绝了七月下午闷热粘稠的空气。他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肩头沉重的背包滑落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出差提前一天结束,横跨三个省份,
连夜改签了最早一班高铁。项目顺利得异常,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家,睡个昏天黑地,
再吃一碗安羽煮的、放了很多胡椒和醋的素面。她总笑他口味怪。客厅里光线昏暗,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白晃晃的阳光。空气里漂浮着一股陌生的、甜腻的气息,
混合着他熟悉的、属于这个家的洗衣液味道,却又被彻底扭曲了。不是安羽常用的那款香水。
凌骁皱了皱眉,顺手解开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喉咙有些干涩。
他习惯性地把行李箱靠墙放好,皮鞋也没换,径直走向卧室,想给安羽一个惊喜。
或许她正在午睡?手指刚碰到冰凉的门把手——一声短促的、压抑的轻哼,女人的鼻音,
带着一种凌骁从未在安羽身上听过的、黏腻的娇媚,像淬了蜜的钩子,
穿透了厚重的实木门板。凌骁的动作瞬间僵住,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嗯…丞哥……” 模糊的、喘息着的字眼,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凌骁的耳膜。
是他的妻子,安羽的声音。那声调,他只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刻听过。空气无声地炸裂。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沉重得像是要把骨头砸穿。凌骁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褪尽最后一点血色,
变得像浸了水的石膏。他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啸。
卧室里的声音并没有停止。“想我没?小妖精……”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狎昵。“讨厌……”安羽的回应模糊不清,
接着是一阵让人面红耳赤的布料摩擦声和短促的喘息,伴随着床垫弹簧细微而规律的呻吟。
凌骁的手还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指尖传来的寒意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他没有推门。
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最初的惊怒和剧痛。他后退了一步,
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带着甜腻异味的空气,目光像淬了冰的探针,无声扫过整个空间。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卧室旁边,那扇虚掩着的衣帽间门上。一线微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那是唯一可能的、不被发现的观察点。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凌骁侧身,几乎是贴墙滑行,
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衣帽间。空间狭小,堆叠着两人的衣物。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几件悬挂的深色西装外套,为自己制造出一个狭窄的观察空隙。
浓重的、属于他的衣物洗涤剂的味道混杂着樟脑丸的气息,暂时盖过了外面那股甜腻。
他透过层层叠叠的衣物缝隙,看向卧室内那个被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的角落。大床。
凌乱的被褥纠缠。安羽的身影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她侧对着衣帽间的方向,
长发散乱地披在光裸的肩背上,在昏暗中像流动的黑色丝绸。她仰着头,闭着眼,
脸上是一种沉溺的、完全陌生的表情。一个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伏在她上方,
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背部肌肉起伏紧绷,构成一个充满侵略性的轮廓。
凌骁的眼睛一眨不眨,
红痕;男人随意搭在椅背上、价值不菲的西装外套;地上散落的内衣——那件黑色的蕾丝边,
是他去年生日送她的,标签都没拆,她当时还说太性感穿不出去……他慢慢掏出手机。
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解锁,静音模式早已开启。指尖稳定得可怕,点开相机图标。
屏幕微弱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却深不见底的眼眸。他调整角度,让镜头避开遮挡的衣物,
稳稳地对准了外面那张大床,那对沉沦的身体。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那男人埋首在安羽颈窝的动作,以及安羽微微蹙眉又舒展的表情。
录像键被按下。红色的圆点无声亮起。时间在无声的镜头下被切割成冰冷的碎片。
镜头里的画面是无声的默片,只有肢体语言在疯狂地诉说。男人的手掌,滑过安羽的腰线,
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安羽的身体迎合着,姿态舒展而顺从,
像完全盛开的、承接着露水的花,每一寸肌肤都在诉说欢愉。
她偶尔仰起的脖颈绷出优美的弧线,唇瓣微张,无声地喘息。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
在凌骁的感官里,每一秒都被拉长,扭曲,裹着冰碴子滚过神经末梢。
他像一个最冷酷的纪录片导演,屏住呼吸,手指稳如磐石,
确保每一个细节都被清晰地摄入方寸之间的屏幕。那画面是灼热的,落在他视网膜上,
却只留下燃烧后的灰烬,冰冷而苍白。终于,镜头里的动作到达顶峰,
然后像紧绷的弦骤然松懈。男人撑起身体,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安羽也软软地瘫在凌乱的被褥上,长发铺散,脸颊泛着红晕,慵懒地抬手,
指尖划过男人汗湿的胸膛。“累死我了。”男人的声音带着餍足后的放松,带着点笑意,
“你这劲儿,真够猛的。”他翻身坐起,侧对着衣帽间的方向,随手抓起旁边的烟盒,
叼出一支点燃。昏暗的光线下,那张脸清晰地暴露出来——轮廓分明,鼻子很高,
下颌线条有种锐利的英俊,眉宇间带着点混不吝的痞气。
这是个年轻、充满攻击性和优越感的男人。安羽也支起身,拉过薄被掩住胸口,
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潮红,嗔怪地推了男人一把:“去你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声音沙哑,带着情事后的慵懒,眼神像掺了蜜,“谁让你一去那么久?我都快想死你了。
”她把头靠过去,贴在男人的手臂上。男人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在昏暗中袅袅散开。
他侧头看向安羽,嘴角勾起,带着一丝掌控者的得意。“想我?
我看你是想你老公的……钱吧?”他的手指轻佻地挑起安羽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语气半是玩笑,半是试探,带着点骨子里的轻蔑。安羽身体有极细微的一僵,
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但随即被娇媚的笑容覆盖。她拍开他的手:“滚蛋!
柯丞,你再胡说八道,下次别想进门!”柯丞?凌骁的瞳孔在阴影里骤然收缩。
这个名字像一颗烧红的子弹,穿透了他冰冷的盔甲,留下一丝灼痛。柯丞?柯助理?
公司新来的、他曾在某个项目会议上远远瞥过一眼、被财务总监老陆评价为“挺机灵,
就是眼神有点飘”的那个年轻人?记忆碎片瞬间拼凑。原来是他。
那个偶尔会在公司楼下停车场,倚在一辆和他薪水明显不符的跑车旁等安羽的“朋友”?
原来早就埋下了引线。一股混杂着嘲讽和暴虐的情绪,在凌骁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无声地裂开。“嘁,”柯丞嗤笑一声,弹了弹烟灰,姿态放松地靠回床头,“开个玩笑嘛,
看你急的。”他伸手揽过安羽的肩,语气变得低沉暧昧,“我就是想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
到底装着谁多一点儿?”他凑近安羽的耳朵,热气喷吐在她敏感的皮肤上,
“是那个只知道工作出差、冷冰冰的凌副总?还是……” 他刻意停顿,
手指暗示性地在安羽光滑的肩头摩挲,“我这个……让你舒服得要死的男人?
”安羽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害羞,更像是因为这句话带来的强烈刺激。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没有立刻回答。衣帽间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沉重的寒意几乎要压碎骨骼。凌骁举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
但镜头依然纹丝不动。几秒钟的沉默,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柯丞的眼神带上了点不耐烦的探究。安羽终于睁开眼,眼底水光潋滟,
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沉沦和决绝。她抬手,纤细的手指抚上柯丞的脸颊,
声音像裹着糖霜的毒药,轻柔而残忍地穿透了衣帽间的薄薄木板:“丞哥……你提他做什么?
”她凑得更近,红唇几乎贴上柯丞的耳垂,吐气如兰,
“一个冷冰冰的、只晓得工作的木头……他懂什么?”“我恨不得……”她的声音更低下去,
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进凌骁耳中,“他永远别回来。
”柯丞满意地笑了,捏了捏她的下巴:“这就对了。”他掐灭了烟头,站起身,“行了,
我得走了。下午还有个会。”他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服。安羽裹着薄被坐起来:“这么急?
他……明天才回来呢。”提到“他”时,那种自然的、仿佛提及无关紧要之物的语气,
比刚才的怨毒更刺骨。柯丞系着衬衫扣子:“老头临时召集,没办法。”他弯腰,
在安羽唇上用力亲了一下,“乖乖等我电话。”脚步声朝着卧室门的方向移动。
凌骁的呼吸在瞬间凝固。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柯丞拿起地上的西装外套。不能再停留。
他像一只融入阴影的猎豹,无声且迅疾地收回手机,向后撤了一步,
将自己更深地藏匿在悬挂衣物的丛林之后。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毁灭性的回音。他听着柯丞的脚步声穿过卧室,拉开房门,脚步声远去,
然后是客厅大门被打开、关上的轻微声响。衣帽间里只剩下死寂,
还有安羽在卧室里起身、走向浴室的细微水声。凌骁没有动。
他在浓重的黑暗和衣物的包围中,又静静地站了五秒钟。这五秒里,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属于正常人的温度彻底消失殆尽,
只剩下一种经过极致压缩后的、非人的平静。眼神深黑,空洞得像宇宙尽头的寒渊,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虚无的风暴在无声酝酿。然后,他动了。
没有去看卧室的方向,他缓慢地、极其小心地拨开身前的衣物,
侧身从衣帽间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脚步落在过厅的地板上,轻盈得像一阵风。
他走过空无一人的客厅,
视线扫过茶几上随意扔着的、安羽和柯丞刚喝过的、杯口还留着淡淡唇印的玻璃杯,
没有丝毫停顿。玄关的地毯上,还躺着他进门时丢下的背包。他没有捡。他拉开大门,
外面明亮的光线像潮水般涌进昏暗的玄关,刺得他微微眯了下眼。他没有回头。一步踏出,
反手轻轻带上了厚重的防盗门。“咔哒。”一声轻响,锁舌落下。
将那个曾经叫做“家”的地方,连同里面肮脏的秘密和背叛的女人,彻底地、永久地,
关在了身后。隔绝成两个世界。灼热的、带着尘埃味道的夏风扑面而来。凌骁站在楼道里,
强烈的阳光让他有些眩晕。他微微抬起头,刺目的光斑在视野里跳跃。
他面无表情地拿出刚才那部手机,指尖划过屏幕,冰冷的触感让他异常清醒。屏幕上,
红色的录制圆点早已停止。他点开最近录制的那段视频文件。
一个缩略图跳出来——熟悉的卧室,熟悉的床上,肢体纠缠的轮廓清晰可辨。他点击播放。
没有声音,只有画面。安羽仰起的脖颈,
温存;柯丞挑起安羽下巴时的轻佻;安羽凑在他耳边低语时那怨毒的眼神和口型……每一帧,
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缓慢地、反复地烫在凌骁的视网膜上。他看得极其仔细,
极其缓慢。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时而暂停,放大某个局部——安羽颈侧的红痕,
柯丞脸上得意的笑,安羽说出那句“他懂什么”时的口型特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咬牙切齿,没有痛苦扭曲。只有一种越来越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那平静之下,
是冰封的岩浆,是冻彻骨髓的杀意,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缓慢地凝聚成形。
他关掉视频。解锁屏幕,进入一个加密的云存储空间。将这段不到十分钟的视频,拖了进去。
上传进度条缓慢移动。做完这一切,他才弯腰,
从玄关角落的阴影里拎起自己那个沾满旅途风尘的黑色背包。动作不疾不徐,
甚至带着点尘埃落定后的从容。他没有乘坐电梯。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
一步一步,向下,向下。走出单元门,午后的阳光更加毒辣,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他径直走向停在街对面树荫下的黑色轿车。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车内的皮革味和残留的空调冷气包裹上来。他没有立刻启动引擎,只是静静坐着。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后背的衬衫,此刻被冷气一激,带来阵阵冰凉的黏腻感。他再次拿出手机。
这一次,没有看视频。而是点开了通讯录,下滑,找到一个名字:陆建明。公司财务总监,
他的老搭档,一个严谨得近乎刻板、眼睛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老财务。
凌骁的眼神落在那个名字上,锐利如刀。刚才在衣帽间,
柯丞那张脸带来的信息碎片在脑中飞速重组——柯丞,财务部助理,
老陆曾随口提过一句“这家伙最近总在找借口接触部分项目的资金流水,
有点太活跃了”……一个模糊的、带着巨大杀伤力的轮廓,
在凌骁冰冷的思维中迅速变得清晰。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
毫无笑意。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停顿了足足三秒。最终,他没有按下去。只是将手机锁屏,
随手丢在副驾驶座位上。现在还不到时候。需要更确凿的东西。他发动了车子。
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响起,盖过了外面蝉鸣的聒噪。黑色轿车平稳地滑出树荫,
汇入午后喧嚣的车流,向着远离那个“家”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
那个熟悉的楼栋入口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拐角。凌骁的目光从后视镜上移开,
直视着前方被烈日烤得发白的道路。眼底深处,那场无声的风暴,已然开始席卷。
第二章三个月前。冬日的余威还未散尽,晚风刮过落地窗,发出低沉的呜咽。
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暖黄色的光,映照着深色胡桃木的餐桌。碗碟精致,
几道家常菜冒着袅袅热气。“尝尝这个,”安羽夹了一块清蒸鲈鱼鱼腹,放进凌骁碗里,
嘴角弯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特意学的,说是你老家那边的做法,多放姜丝和米酒去腥。
”她今天穿了件烟粉色的羊绒衫,衬得脸色温润,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颈项。
凌骁放下手里的平板,上面还显示着最新的项目进度图表。他拿起筷子,夹起那块鱼肉。
肉质细嫩,带着姜和米酒独特的清冽香气。“嗯,不错。”他点点头,声音低沉,
带着一丝忙碌后的沙哑,“辛苦了。” 目光落在安羽脸上,温和却有些疏离。
他们之间似乎总是这样,温情的表面下,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安羽笑意更深了些,
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不自在。“你喜欢就好。”她低头,
小口地喝着汤匙里的汤。餐厅里一时只剩下碗筷轻碰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风的呜咽。“对了,
”凌骁像是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的小方盒,推到安羽面前,
“打开看看。”安羽的动作顿住,抬眼看他,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嗯?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放下汤匙,拿起盒子,指尖拂过丝绒面,触感冰凉柔滑。她掀开盒盖。
灯光下,一条纤细的白金项链静静躺在黑色丝绒衬布上。链子的造型极其简约,
唯有吊坠部分别具匠心——一小块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温润细腻的奶白色玉石,
内部包裹着几缕天然流淌的、如烟似雾的深灰色纹理。玉石被精巧的铂金爪托着,
在灯光下折射出内敛而温润的光泽。“和田青花籽料,烟青。”凌骁的声音放低了些,
“上次在拍卖会预展上看到这块原石,很小一块,但料子很细,里面的墨色……像活水。
”他顿了顿,看着安羽的眼睛,“觉得跟你的气质……有点像。
”“凌骁……”安羽低低唤了一声,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块冰凉的玉石,
指尖能感受到玉石天然的细腻油润。她的表情有些复杂,短暂的欣喜之后,
是更深一层的、挥之不去的空洞感。“很漂亮,真的。”她抬起头,努力让笑容显得真诚,
“谢谢。这……很贵吧?”这句询问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料子难找,工费贵点。
”凌骁避开了具体数字,语气平静,“喜欢就好。”他总是这样,物质的表达直接而有效,
情感的流露却浅淡如烟。对他而言,价值本身就是一种语言。安羽拿起项链,
冰凉的链条滑过她的指腹。她摩挲着那块温润的玉石吊坠,感受着它独特的肌理。
“帮我戴上?”她转身,将长发拢到一侧,露出白皙的后颈。凌骁起身,走到她身后。
他高大的影子笼罩下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安羽的脖颈在他视线下显得格外纤细脆弱。
他拿起项链,冰凉的搭扣触碰到安羽颈后细腻的皮肤,指尖无意间擦过,
两人身体都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金属搭扣“咔哒”一声轻响,扣合。
那块烟青玉石垂坠下来,落在安羽锁骨下方凹陷处的皮肤上,冰凉沉重。安羽转过身,
抬手摸了摸胸前的吊坠,指尖能感受到玉石圆滑的弧度和金属冰冷的棱角。
她对着凌骁扯出一个笑:“好看吗?”灯光落在那块烟青玉上,
奶白色的底子衬着里面深灰流动的“墨”,确实有一种沉静而清冷的美感。
和她此刻脸上有些勉强的笑容,形成一种微妙的割裂感。“嗯。”凌骁应了一声,
视线在那吊坠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回到餐桌对面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平板,
“吃饭吧,菜要凉了。”餐桌上的温情,像投入水中的石子,只激起几圈涟漪,
便迅速沉寂下去,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风声的衬托。
安羽低头吃着饭,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胸前的项链,那块玉石的冰冷似乎透过皮肤,
一点点渗进心底。突兀的手机铃声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划破了餐厅里勉强维持的平静。
凌骁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陆建明。凌骁眉心习惯性地蹙起,放下筷子,拿起手机:“喂,老陆。
”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电话那头的陆建明显然很急迫,语速飞快,
声音透过话筒隐隐传出来,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虑:“……凌总!
南城那个项目的进度款审批卡死在总公司财务部了!
说我们提交的第三方检测报告有一项指标数据对不上,死活不肯签!
那边催款催得跟要命一样,供应商电话都打到我私人手机上了!说是再不付款就要停工!
这……这简直是……”凌骁的眉头锁得更紧,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数据对不上?
哪一份报告?项目组提交的不是完整的合规包吗?”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明显加快,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追问。“就是那份土壤重金属的复检报告!
项目组那边咬死了提交的是最终版,
务非说数据库里调出来的存档数据和纸质版扫描件里有一项镉含量的小数点后第二位不一致!
零点几微克的差距,这能算问题吗?分明就是找茬!”老陆的声音拔高了,
充满了愤懑和不解,“现在那边揪着这点不撒手,说不合规,钱就是批不下来!凌总,
这太离谱了!项目停工一天的损失……”“我知道了。”凌骁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没有一丝多余的疑问或抱怨,“数据源和流程立刻彻查。纸质档案,电子数据库,
所有传输节点逐一核对。通知项目组负责人,两个小时内,
把所有原始记录和过程文件打包发给我。还有,”他顿了顿,眼神冷冽,
“联系对方供应商的对接人,告知情况,稳住他们。我亲自去趟总部财务部。”“好!好!
我马上办!”老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语气里的焦虑稍缓,“您什么时候能动身?
那边……”“现在。”凌骁看了一眼腕表,“订最早一班去海州的机票。
我收拾一下就去机场。”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餐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安羽拿着筷子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凌骁。凌骁放下手机,脸上已无半分刚才的温和疲惫,
只剩下一种冷硬的、全神贯注于战斗的紧绷。他拿起外套,
迅速起身:“南城的项目出了点问题,钱卡住了,我得马上去趟海州总部。”安羽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个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表情松动。她放下筷子,
也跟着站起来:“这么急?饭都没吃完……我去给你收拾几件衣服?”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带着一种习惯性的顺从,底下却藏着一丝无法隐藏的麻木。“不用,带个电脑包就行,
两三天就回。”凌骁已经大步走向玄关,声音从那边传来,简短,不容置喙,“你自己吃吧。
”他弯腰,从玄关柜子里拿出公文包和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包,动作迅捷利落。
他很快穿戴整齐,深灰色大衣衬得他身形挺拔而冷肃。安羽站在原地,没有再跟过去。
隔着餐厅与玄关的距离,她看着那个即将离开的背影。灯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线条冷硬,眼神专注地检查着包里的证件和文件,没有任何留恋。她下意识地抬手,
冰凉的玉石吊坠贴着她的指尖。那块烟青玉静静地躺在她锁骨下方,温润依旧,
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看着凌骁拉开门,冬夜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温暖的室内,
卷起他大衣的下摆。门在凌骁身后关上。“砰。”隔绝了外面的风声,
也隔绝了他离开的背影。巨大的关门声在骤然安静的豪华公寓里回荡,
震得安羽耳膜嗡嗡作响。餐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似乎瞬间失去了所有香气。她慢慢坐回椅子上,拿起筷子,
夹起刚才凌骁碗里那块被遗忘的清蒸鲈鱼。鱼肉已经冷了,表面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入口只余下冰冷的腥气。她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那块冰冷的烟青玉石吊坠随着她的动作,
一下下地、沉沉地敲击着她胸口的皮肤。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带着刺骨的寒意,
终于彻底沉了下去。第三章冰冷沉重的搭扣贴在颈后皮肤上的触感,仿佛还在。
安羽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锁骨下方那块温润的烟青玉石吊坠,指尖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不断下坠的冰凉。餐厅里只剩下她一人。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的光,
落在那些精致的、渐冷的菜肴上,渲染出一种荒诞又落寞的油画感。
刚才还冒着热气的清蒸鱼,此刻像蒙了一层灰败的蜡。凌骁离开时带走的不仅是他自己,
还有这空间里最后一点活气。她拿起筷子,又放下。实在没了胃口。
手机在餐桌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她瞥了一眼,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发信人:柯丞。
内容很简短:“在干嘛?想你了。”安羽的眼神在那条消息上停留了一瞬,没有立刻回复。
她站起身,动作有些滞涩,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指尖碰到凌骁用过的那只碗,
里面还留着半块已经冷透的鱼肉。她看着那半块鱼肉,目光空洞,
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然后,她端起碗,毫不犹豫地,
将里面的剩饭剩菜连同那块冷鱼,一起倒进了旁边的厨余垃圾桶里。动作干脆利落,
没有一丝犹豫。她端着盘子走进厨房。水流哗哗响起,冲刷着光洁的骨瓷。水珠溅在手臂上,
冰凉。她擦干手,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解锁。
点开柯丞的头像——一张他在跑车旁对着镜头笑得很张扬的照片。
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刚吃完饭。你呢?” 发送。几乎是立刻,手机再次震动。
柯丞秒回了:“刚应酬完,喝得有点多。头疼。委屈表情”文字后面跟着一张照片。
灯光昏暗的KTV包厢一角,玻璃茶几上摆满了空酒瓶和果盘,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昂贵腕表的手随意地搭在沙发扶手上,背景是模糊晃动的人影和光斑。
安羽看着那张照片,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柯丞身上有种她无法抗拒的、带着危险气息的生命力,像野火一样灼热奔放。
这和凌骁那种永远冷静、永远有条不紊、永远隔着距离的秩序感截然不同。那火焰灼烧着她,
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还年轻,还有被强烈需要的悸动。“少喝点。”她回复,
加了一个担心的表情。“你不在,只能喝闷酒。”柯丞的消息带着惯有的狎昵和撒娇,
“可怜兮兮表情想见你。”安羽的心跳快了几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凌骁刚走,去机场的路上……一种隐秘的、混合着背叛快感和巨大恐惧的电流窜过她的脊椎。
“他……刚出差走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出去。“海州?”柯丞的回复快得惊人。
“嗯。”“多久?”“说两三天。”安羽打出这句话,指尖微微发颤。
像是在亲手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坏笑表情那……机会难得? 老地方?我现在就过去?
”柯丞的邀请赤裸裸,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安羽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
剧烈地颤抖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
道德、责任、后果……这些字眼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瞬间就被另一种更炽热的、几乎要将她焚毁的渴望淹没了。那块冰冷的玉石吊坠紧贴着皮肤,
提醒着她刚才那个冷漠的、头也不回的身影。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
眼底那丝挣扎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沉沦的决绝。“好。”她只回了一个字,
按下发送键。几乎是同一时间,凌骁那辆黑色的轿车正平稳地汇入前往机场高速的汹涌车流。
车厢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风声。凌骁靠在驾驶座上,单手握着方向盘,
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漫长道路。
他脸上的疲惫被一种职业性的、近乎冷酷的专注所取代。
南城项目的资金危机像一张无形的网,他必须在它彻底收紧之前找到破局点。
第三方报告的数据差异?总部财务部的刁难?这些表象之下,是否还有更深的水?
高速行驶带来的轻微推背感令人昏昏欲睡。凌骁微微侧头,视线落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手机。
屏幕是暗的。他想起临走前安羽脸上那抹复杂的、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很少去揣测她的情绪,
太耗费精力。在他构建的秩序里,家庭是港湾,是无需时刻关注的稳定后方。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伴随着震动。凌骁瞥了一眼,是陆建明的名字。
他按下方向盘上的蓝牙接听键。“凌总,”老陆的声音传来,比刚才稳定了些,但依旧凝重,
“已经查清楚了。那份土壤重金属复检报告的最终版电子档,
在由项目组提交到公司内部服务器进行归档的过程中,被……被修改了。”“修改?
”凌骁的声音冷了一度,眼神锐利起来,“谁?”“系统日志显示,
文件上传锁定前的最后访问和修改权限……在一个临时管理账户名下。
这个账户的权限申请人是……柯丞。”老陆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
“就是财务部新来的那个助理!他上个月以‘协助归档’为由,向IT申请了临时高级权限!
时间是……报告上传前三天!”“柯丞?”凌骁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像在念一个冰冷的代号。眼神却瞬间凝实,如同瞄准镜锁定了目标。
一张年轻、带着点不羁痞气的脸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就是他!这小王八蛋!
”老陆在电话那头骂了一句,“权限日志清清楚楚!他登陆了服务器,调取了那份报告文档,
修改了其中一项镉含量的原始数据录入值,把小数点后第二位从‘7’改成了‘8’!
就这零点几微克的差异,让总部那边抓住了把柄!
我们提交的纸质版扫描件和项目组原始记录都是‘7’!这他妈绝对是故意使绊子!
”“动机?”凌骁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前不清楚!但肯定没安好心!”老陆喘着粗气,
“项目组那边也核对了,原始测量记录、实验室报告都没问题!
就是这小子在电子档上动了手脚!凌总,这已经不是工作失误了,这是蓄意破坏!
性质极其恶劣!我建议立刻通知人事和法务……”“暂时不要。”凌骁打断了老陆的愤怒,
语气异常冷静,“收集所有证据链。电子日志,原始文件,修改痕迹截图,权限申请记录。
全部固定好。不要打草惊蛇。”“凌总?”老陆愣住了,显然没明白领导为什么如此平静。
“等我回来处理。”凌骁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这件事,
没那么简单。”他挂了电话。车厢内恢复了死寂。窗外的霓虹灯光飞速掠过他冷峻的侧脸,
忽明忽暗。那个名字——“柯丞”——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他心中那片冰冷死寂的水域里,激起了冰冷的、扩散的涟漪。
一个年轻气盛、野心勃勃的财务助理,
为什么要在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土壤重金属数据上动手脚,故意引发项目资金危机?这背后,
指向谁?还是仅仅为了显示自己的“能量”,制造混乱?
凌骁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无声地敲击着,节奏缓慢而稳定。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更多的碎片,
才能拼出完整的图景。柯丞……这个被陆建明评价为“眼神有点飘”的年轻人,
此刻在他心里的危险等级,骤然提升。就在这时,
车载导航系统发出清晰的女声提示:“前方五百米,机场高速入口。
” 引擎的轰鸣声陡然加大,黑色的轿车像一道迅疾的暗影,
冲入了被巨大指示牌和强烈灯光照亮的、通往机场的匝道。海州之行,除了解决眼前的危机,
似乎又多了一层意义。第四章海州之行并未如预想般两三天结束。
那座以金融和效率著称的滨海城市,
在凌骁眼里只剩下一张张冷漠、推诿、充满官僚套路的嘴脸。
总部财务部的人像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
精准地嗅到了被“柯丞”暗中修改后的那份第三方报告中的“瑕疵”,
死死咬住“流程不合规”这一点,无论凌骁如何据理力争、提供原始证据,
对方都像打太极一样,将审批流程拖入了令人窒息的泥潭。
每一天都是漫长的拉锯战、无休止的会议和毫无营养的电话沟通。
凌骁像一头被激怒却又必须保持绝对冷静的困兽,
周旋在冰冷的写字楼隔间和毫无人气的酒店套房之间。第四天深夜。酒店高层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海州璀璨却冰冷的夜景,无数灯火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无声地喧嚣着。
凌骁站在窗前,只穿着一件深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房间里没开主灯,
只有书桌上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他手里端着一杯冰水,
指尖感受着玻璃杯壁刺骨的寒意。手机屏幕亮着,放在旁边的书桌上。
显示着一个加密视频文件的传输进度条——99%。那是三天前,
他提前结束这场令人作呕的扯皮,驱车十几个小时,在黎明前悄然回到“家”门口时,
用手机录下的、足以焚毁一切的东西。那份清晰的、残酷的、无声的画面,此刻正通过网络,
流向一个绝对安全、只有他自己能触及的隐秘角落。进度条终于跳到了100%,
显示“传输成功”。凌骁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
删除了本地存储的原始文件。然后,
他点开了另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陆建明这几天陆续发来的关于柯丞的详细资料,
和他权限操作的铁证扫描件。手机震动。是陆建明的电话。“凌总!
”老陆的声音听起来比海州的风更急,“南城那边彻底撑不住了!供应商刚刚下了最后通牒,
如果明天下午五点前还看不到首期进度款到账,他们就全线撤场!工地已经半停工了!
项目负责人急得都快跳楼了!总部财务那边……松口没有?”“没有。
”凌骁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们还在走所谓的‘复核流程’。”“妈的!
这群吃干饭的!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老陆忍不住爆了粗口,“现在怎么办?项目真停了,
损失是天文数字,后续索赔官司能打到天荒地老!
还有我们公司的声誉……”“柯丞现在在公司吗?”凌骁突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打断了老陆的愤怒。“啊?”老陆愣了一下,“柯……柯丞?那小子……应该在吧?
他最近挺‘安分’的,按时上下班……”老陆的声音充满了不解和疑惑,“凌总,
都这时候了,您还管那个小王八蛋干嘛?
当务之急是解决资金……”“把他经手过的、最近三个月所有涉及资金流水的项目台账,
”凌骁的指令清晰冰冷,不容置疑,“无论金额大小,所有审批流程记录、付款凭证扫描件,
包括那些他‘协助’归档的,全部整理出来。尤其是……”他顿了顿,眼神幽深,
“那些与他个人账户、或者与他有亲属关联的公司账户,发生过资金往来的项目。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老陆显然被这个要求所蕴含的潜台词震住了。
“凌总……您……您是怀疑他……”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上了点难以置信的惊悚,
“挪用?侵占?这……这罪名可太大了!”“查。”凌骁只说了一个字,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