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车速放慢了点。
这是他们同行的第二天,也是萧飒第一次坐老赵的车——一辆锈迹斑斑的皮卡车,后斗堆着半车杂物,帆布盖得严严实实。
“渴了就拿水。”
老赵突然开口,下巴往副驾储物盒抬了抬。
萧飒拉开储物盒,里面有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标签皱巴巴的,生产日期还是三个月前。
他拧开喝了口,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凉得像冰,压下了嘴里的腥甜味——那是昨天在楼道里沾到的血,洗了好几次都去不掉。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萧飒没话找话。
他总觉得跟老赵待着太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后斗里什么东西滚动的“咕噜”声。
“护林员。”
老赵的目光没离开路面,手里的方向盘打了个小弯,避开块碎玻璃,“守着东边那片林子,守了二十年。”
萧飒“哦”了一声,想起昨天在西楼,老赵处理李姐尸体时的样子——动作不快,却很稳,像在收拾林子里的枯枝。
他突然想起什么:“那猎枪……队里配的,退下来时没上交。”
老赵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本来想留着打兔子,现在倒成了保命的玩意儿。”
他顿了顿,补充道,“子弹不多,省着用。”
萧飒点点头,视线落在窗外。
国道两边的白杨树叶落了一地,被车轮碾成泥,路边的广告牌歪了一半,上面的明星笑容被弹孔打烂了,像块破布。
远处的村子静悄悄的,屋顶冒着黑烟,不知道是自然燃着的,还是人为的。
“那些东西,”萧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见过多久了?”
“三天前。”
老赵的声音沉了沉,“队里的小王先出的事,说是发烧,第二天就把炊事员咬了。
我开着巡逻车跑出来的,路上见了不少……跟你楼里的差不多,青灰色,爱啃东西,叫‘病夫’吧,听着顺口。”
萧飒想起小宇,想起李姐,胃里又有点翻。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虎口还有昨天砸“爬爬”时留下的红痕,那触感像砸在块烂肉上,软得让人发麻。
“它们怕什么?”
“怕火,怕硬东西砸头。”
老赵往路边吐了口唾沫,“但别指望它们会疼,跟没神经似的。
你昨天砸的那下就对,往后脑勺使劲,那里骨头薄。”
萧飒攥紧了手里的扳手——这是昨天从五金店顺的,比水果刀称手。
他想起自己前几天还在抱怨键盘太硬,敲代码累手,现在却要用这双手抡扳手砸怪物的头。
“前面有个加油站,”老赵突然说,“去看看有没有油。”
皮卡停在加油站门口时,萧飒才发现这里遭过洗劫。
加油机被推倒了,地上淌着黑色的油,便利店的玻璃碎了一地,货架东倒西歪,零食和日用品撒得像垃圾场。
“你守着车,我进去看看。”
老赵拿起猎枪,检查了下子弹,“听见枪响就开车走,别等我。”
萧飒点点头,看着他猫着腰钻进便利店,背影很快被阴影吞没。
阳光把加油站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卷着塑料袋滚过地面,发出“哗啦”的响,像有人在笑。
他的目光落在便利店门口的摩托车上,车座上有摊暗红的血,旁边扔着个头盔,镜片碎了,上面沾着点脑浆似的东西。
胃里一阵翻腾,他别过头,却看见远处的国道上,三个黑影正往这边挪,青灰色的,走得慢吞吞的,是“病夫”。
萧飒的心跳快了起来,握紧扳手,盯着那三个黑影。
离得还远,大概一百米,可它们正一点点靠近,喉咙里的“嗬嗬”声顺着风飘过来,像破风箱在拉。
“砰!”
便利店传来枪响,震得萧飒耳朵疼。
紧接着是老赵的喊声:“上车!”
他拉开车门,刚要坐进去,就看见便利店门口冲出个黑影,青灰色的脸,肚子上有个大洞,黑红色的肠子拖在地上——是“病夫”,被枪声引出来了。
“妈的!”
老赵跟在后面冲出来,猎枪指着那东西的头,“开车!”
萧飒钻进驾驶室,拧钥匙,引擎“咔咔”响了两声,没启动。
那“病夫”己经扑到车边,爪子刮在车门上,发出刺耳的“吱啦”声。
“再拧!”
老赵的枪响了,子弹打在“病夫”的肩膀上,黑血喷了车门一脸。
萧飒猛拧钥匙,引擎终于启动了。
老赵拉开车门跳上副驾,大喊:“踩油门!”
皮卡冲出去时,萧飒从后视镜看见那“病夫”还在原地晃,肚子里的肠子拖了一地,像条黑色的蛇。
远处那三个黑影被甩得越来越远,成了小点点。
“操,就剩两发子弹了。”
老赵靠在椅背上喘气,把猎枪扔在后座,“里面没油,就找到几包饼干。”
萧飒的手还在抖,手心的汗把方向盘都打湿了。
他看着前方的路,国道延伸向远方,两边的树像沉默的观众。
“我们……去哪?”
“会展中心。”
老赵从口袋里掏出半包饼干,递给他一块,“昨天在电台里听见的,说那里有军方据点。”
萧飒接过饼干,咬了一口,干得噎人。
“电台还能收到信号?”
“时断时续的。”
老赵嚼着饼干,“前天说城东有救援,昨天就说那边沦陷了。
会展中心是今天早上提的,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那为什么还要去?”
“总得有个方向吧。”
老赵看着窗外,“总不能在国道上瞎晃,等着被‘病夫’啃了。
皮卡驶进一片树林时,天开始暗了。
老赵把车停在棵老槐树下,说:“今晚在这儿歇,轮流守夜。”
萧飒靠着树干坐下,看着老赵在车边撒了圈刺鼻的液体——是酒精,从便利店拿的,“病夫”怕这味儿。
他想起自己以前露营,带的是帐篷、睡袋、驱蚊液,现在却要靠酒精和猎枪保命。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老赵突然坐在他旁边,递来水壶。
“程序员。”
萧飒喝了口水,“敲代码的,做APP。”
“APP?”
老赵皱了皱眉,“就是手机上那些玩意儿?”
“嗯。”
萧飒笑了笑,“以前总觉得,只要有网,有电脑,就能活下去。
现在才知道,能抡扳手比能敲代码有用。”
老赵也笑了,露出两排黄牙:“各有各的用处。
真到了会展中心,说不定还得靠你修修机器什么的。”
夜里的风吹得树叶“沙沙”响,像有人在说话。
萧飒守上半夜,靠在树干上,手里握着扳手,眼睛盯着黑暗。
远处偶尔传来“嗬嗬”声,还有更尖的嘶吼,不知道是什么怪物。
他想起李姐的栀子花,张阿姨的糖,小宇的充电器,那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东西,现在都成了奢侈品。
下半夜换老赵守,萧飒躺在后座,却睡不着。
他听见老赵在车外走动的声音,很轻,像怕吵醒什么。
后来又听见他哼起歌,调子很老,听不清词,却让人觉得安心。
天快亮时,他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自己还在出租屋,窗外是梅雨季的雨,李姐在西楼哼着歌浇花,张阿姨在楼下喊小宇回家吃饭,手机上的外卖超时提醒“叮咚”响着……“醒了?”
老赵敲了敲车窗,“该走了。”
萧飒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窗外的树林在晨光里泛着绿。
他拿起扳手,看着老赵发动汽车,皮卡再次驶上国道,朝着会展中心的方向。
他不知道前路有什么,不知道会展中心是不是真的有军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
但他看了看身边的老赵,看了看后座的猎枪和饼干,心里突然有了点底。
或许,末日里最要紧的不是去哪里,而是知道自己要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