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在炭炉上咕嘟作响,苦涩的气味钻进鼻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铺着粗布被褥的木床上——是他在玄家后院的小屋。
“爹...娘...”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哑着声唤了一句,转头时太阳穴抽痛,这才发现桌旁矮凳上坐着两个人。
穿青布衫的妇人猛地站起,药碗磕在木桌上发出脆响:“霄儿醒了!”
她鬓角沾着碎发,眼眶红得像浸了血,扑到床前时手都在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额头,“烧退了,烧退了...醒了就好。”
坐在另一侧的中年男人放下药碗,声音像敲在青石板上的石锤。
玄岳的右肩塌着,那是半年前被玄镇岳震碎肩骨留下的旧伤,此刻他攥着药碗的指节发白,“你倒是说说,跟玄战那混小子争什么?”
玄霄望着父亲苍白的脸,喉间突然发紧。
三天前家族锻骨境测试,他勉强摸到二层门槛,玄战却当着众人面拍他肩膀:“玄三公子这小身板,护得住被废了修为的爹么?”
“我...”他想撑起身,肋下传来锐痛,“他骂你是废人!”
玄岳的瞳孔骤然收缩。
苏婉慌忙按住玄霄:“你躺好!”
她转头瞪丈夫,眼眶又红了,“霄儿是为了你,你还说他!”
“为了我?”
玄岳突然笑了,那笑声像破风箱,“他拿什么护我?
锻骨二层的小娃娃,连玄战的锻骨西层都接不住三拳。”
他站起身,右肩因旧伤微微发颤,“你可知昨日你娘守着你哭到后半夜?
可知你昏迷时,大夫说再晚半个时辰……”话音戛然而止。
玄霄望着父亲颤抖的背影,喉咙里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记忆突然翻涌——测试场的青石砖上,玄战的玄铁拳套擦着他脸颊砸下,“就你这废柴也配姓玄?
你爹当年可是能跟玄镇岳争家主的人物,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软蛋?”
他想躲,可双腿像灌了铅。
玄战的拳头雨点般落下时,他听见自己咬碎后槽牙的声音:“不准骂我爹!”
“咳...咳...”玄岳突然捂住嘴低咳,指缝渗出一丝暗红。
苏婉瞬间变了脸色,扑过去扶住他:“又犯了?
不是说好了等黄芪到了再疗伤?”
她转身对玄霄急道,“去把床头的帕子拿来!”
玄霄这才注意到父亲腰间的布包——那是三天前阁老发下的黄芪,本是给玄岳续气的药材。
此刻布包半敞着,里面的参须零落在地,显然被拆过又重新包上。
“那是你的黄芪...”他声音发颤。
玄岳擦了擦嘴,将布包塞进玄霄手里:“大夫说你内伤要调理,黄芪留着给你。”
他别过脸不去看玄霄的眼睛,“我这把老骨头,撑得到武典。”
“武典?”
玄霄捏紧布包,参须扎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族规:每年武典前三能得玉玄膏,那是疗伤圣药。
父亲的伤拖了半年,若再不用玉玄膏温养,肩骨怕是要彻底废了。
“玄战那小子今年必争前三。”
玄岳像是看透他心思,“他爹是二长老,资源堆着练到西层。
你二层的修为...我能到三层!”
玄霄突然坐首,伤口的痛意被烧得滚烫,“黄芪我今晚就服,裂爆拳我加练三个时辰,八荒池我泡到天亮——”他望着父亲微颤的肩,声音软下来,“爹,我要拿玉玄膏。”
玄岳转过脸,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晃。
苏婉抹了把泪,突然起身:“我去给霄儿熬黄芪汤。”
她走出房门时,门框发出吱呀一声。
屋里静得能听见炭炉里火星爆裂的响。
玄霄盯着手里的黄芪,纹路里还沾着泥,像极了父亲掌心的老茧。
他想起上个月在演武场,玄镇岳带着外院弟子路过时,看父亲的眼神像看块破布。
“玄镇岳...”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甲深深掐进参里。
“别恨他。”
玄岳突然开口,“当年我和他争家主,败了就是败了。
可你...”他伸手摸了摸玄霄的头,这是半年来他第一次碰儿子,“你要争的,是你自己的路。”
窗外传来更漏声,二更天了。
玄霄望着父亲被月光拉得很长的影子,突然想起三天前昏迷前最后一幕——玄战踩着他胸口,玄铁拳套上的纹路刺得他眼疼:“就你?
也配跟我争武典?”
“我配。”
他对着窗棂轻声说。
月光透过窗纸,在黄芪上投下一道金线,像把淬了火的剑。
苏婉端着参汤回来时,见儿子正盯着黄芪发愣。
她把汤碗放在床头:“趁热喝,大夫说这参能助你冲三层。”
玄霄抬头,看见母亲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泪。
他捧起碗,热汤烫得指尖发红,却烫得他心口发暖。
“娘,等我拿到玉玄膏。”
他吸了吸鼻子,“给爹治伤,也给你买头簪——你上次在市集看的那支玉簪。”
苏婉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
玄岳转身望向窗外,喉结动了动。
院外的老槐树在风里沙沙响,他听见儿子喝汤的声音,像春天冰面裂开的脆响。
“对了。”
玄霄突然想起什么,“爷爷呢?
他没来看我?”
“你爷爷去贡献阁了。”
玄岳说,“他说要给你找本高阶拳谱。”
他顿了顿,“不过...贡献阁的武学,得拿贡献点换。”
玄霄捏紧了手里的参布包。
他知道,玄家弟子的修炼资源全凭贡献点:猎到黄级下品一阶妖兽得十点,替家族跑趟远差得五点。
而他这些年跟着父亲学武,贡献点少得可怜。
炭炉里的火星啪地爆了,照亮了床头的裂爆拳谱。
玄霄望着泛黄的纸页,突然觉得那上面的拳图解,从未如此清晰过。
“娘,黄芪汤喝完了。”
他把空碗递给苏婉,“我想现在就开始练拳。”
苏婉接过碗,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惊得手一抖。
那温度不似常人,倒像块被太阳晒透的石头。
“霄儿?”
她摸他额头,“没发烧啊?”
玄霄自己也愣住了。
他望着掌心,那里有个淡青色的印记,像片叶子,又像道符。
他刚想仔细看,那印记却突然变淡,消失在皮肤里。
窗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谁在低声说话。
玄岳收拾着药渣,没注意到儿子的异样。
他将药渣倒在院角,抬头时看见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半张脸,像块被咬了一口的月饼。
“该睡了。”
他转身对玄霄说,“明天还要去演武场。”
玄霄躺下时,手指轻轻碰了碰心口。
那里还留着黄芪汤的暖意,混着刚才那阵奇异的热流,在体内缓缓游走。
他望着梁上的蛛网,突然觉得那些蛛丝不再杂乱,反而像张清晰的网,每根丝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武典,前三,玉玄膏。
更漏又响了一声,三更天了。
玄霄闭眼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等天亮,他要去八荒池泡澡。
听说那池子底下有块古玉,泡久了能锻骨。
至于刚才掌心那道奇怪的印记...他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笑了。
或许是黄芪的药力在作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