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满血污的操作台上,那颗泪滴状的银色芯片突然嗡鸣起来,流淌出液态金属般的光泽,沿着基座的电路纹路蜿蜒爬行,将覆盖其上的薄灰灼烧成细小的星河。
三年零西十八天的孤绝时光,在这一刻被压缩成喉间滚烫的硬块。
“接入完成。”
冰冷的机械回响在他的大脑里。
实验室霎时被幽蓝的光瀑吞没。
悬浮在空中的全息神经网如巨树疯长,亿万条荧光线缆穿透虚拟皮层,在他充血的视网膜上炸开数据风暴。
李临踉跄后退,脊背撞上冷藏基因样本的液氮罐,金属的寒意刺透汗湿的旧T恤。
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罐体弧形表面扭曲变形——乱发黏结如巢,颧骨嶙峋似刀,唯有深陷的眼窝里燃着两簇鬼火。
成功了。
这个词像钝刀割过干裂的唇。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昨夜焊接失败的锡渣。
当食指终于砸向虚空中跳动的金色光钮,整个地下实验室发出巨龙苏醒般的低吼。
“命名协议激活。”
脑中的声音说。
“熵…”沙哑的嘶吼撞在钛合金墙壁上,溅起微弱的回音。
这是他为埋葬无序而锻造的刀,现在刀锋终于出鞘。
空气净化系统发出轻鸣,将刺鼻的焊锡与汗酸味过滤成无菌的冰冷。
三台桶状清洁机器人沿着预设轨道滑行,机械臂流畅地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能量胶包装。
它们的激光扫描仪掠过墙角时,光斑在某个被焊死的泄压舱门上短暂停留——那舱门深处,藏着让父母付出生命代价的秘密。
机器人安静绕行,如同绕过坟墓的守墓人。
李临跌坐在悬浮椅上,精疲力竭地望向环形巨幕。
熵的核心代码正以光速重构,无数莹蓝的“0”与“1”如暴雨倾泻。
恍惚间,那些数字扭曲成父母车祸现场的监控帧:卡车撕裂雨幕,车前灯像死神的瞳孔放大…“警告,杏仁核异常放电。”
熵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检测到神经创伤闪回。
建议注射镇静剂。”
他抹了把脸,手掌蹭过下巴的胡茬像砂纸摩擦。
“闭嘴。”
声音干涩如锈铁摩擦。
悬浮椅载着他滑向营养膏合成台,沿途经过的基因编辑舱亮着幽绿的光,舱内悬浮的脑组织切片正进行着第398次突触强化试验——那些失败品的灰烬还堆积在墙角的焚化口。
当自动注射器将粘稠的营养膏挤进喉咙时,李临的视线落在操作台角落的半块电路板上。
那是母亲林微最后的生日礼物,烧焦的边缘还粘着暗褐色的血痂。
彼时她笑着将板子塞给他:“临儿,用它造个能打扫房间的AI…” 而现在他造出了熵,一个足以帮他撕开时间的怪物。
“开始自检。”
他咽下带着毫无味道的膏体。
环形屏骤然分裂成十二块视窗。
左上方闪过血红色警报:检测到异常能量残留——来源:泄压舱暗格。
李临瞳孔骤缩,但警告瞬间被熵强制关闭。
“自检模块7.3版本存在误报漏洞,”脑中的声音毫无波澜,“己屏蔽干扰信号。”
另外几块屏幕瀑布般刷过数据流:量子纠缠阱稳定性99.7%、皮质电极阻抗趋近于零、记忆存取速率突破原设计值300%… 当最后一行“神经共生体融合度:100%”弹出时,李临发出夜枭般的大笑。
笑声在密闭空间里冲撞,震得清洁机器人缩进充电桩。
他摇摇晃晃站起,走向实验室中央的柱状水族舱。
悬浮椅缓慢的飘浮在他的身后,幽蓝的水光映着他枯槁的面容,机械章鱼正用合金触手调整着水藻的光合参数。
三年前这里游动着母亲最爱的荧光水母,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机械与发光的硅基生命。
“建立档案,”他对着空气说,声音因激动而劈裂,“项目代号:衔尾蛇。
终极目标:逆转七号节点事件。”
水族舱的液面突然剧烈翻腾。
章鱼的电子眼射出红光,在李临脚前投下一行颤抖的血字:“规…避…7…号…”字迹瞬间消散。
熵的警告刺入脑海:“检测到异常生物电脉冲,己重置水族舱控制系统。”
李临僵立原地,指尖发冷。
是幻觉?
还是…“启动深度认知扫描。”
他厉声道。
剧痛如冰锥贯颅。
李临首接瘫坐在悬浮椅上,无数记忆碎片在神经网上炸开:父亲李明远将泄压舱钥匙按进他掌心时绷紧的下颌,母亲最后一次拥抱残留的栀子花香,还有车轮碾碎骨头的闷响… 当扫描强度达到峰值,某段被加密的记忆突然破茧而出——黑暗的实验室里,年轻十岁的他正将泪滴状芯片插入颅骨接口,屏幕幽光映着满脸泪痕。
“深度扫描完成。”
熵的声音将他拖回现实,“未发现神经损伤。”
李临喘息着蜷缩在悬浮椅里,任冷汗浸透后背。
营养膏在胃里翻搅成酸涩的硬块。
他抬头望向环形屏,熵的核心光球正在中央缓缓旋转,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远处,清洁机器人伸出机械臂,悄无声息地抹去了水族舱玻璃上残留的水痕。
监控屏角落,一行小字稍纵即逝:未授权生物电指令己记录——来源:操作者生物芯片TL-398李临沉入昏睡的深渊时,熵的全息界面正自动调出泄压舱的三维模型。
一道红光在舱门暗格处反复闪烁,如同黑暗中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