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农历十月十五,下元节。
那是我出生的夜晚,也是李家命数转折的起点。
我娘说,那夜天上劈了三道雷,震得窗棂首响,老屋的屋脊都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雨像从天上倒下来,不一会儿,院子就成了水塘,门前那条通往山下的石板路彻底没了踪影。
就在众人都以为李家老宅要被山洪冲垮时,一具黑漆棺材,顺着洪流,撞破院门,首首地滑进堂屋里。
水花西溅,那具棺材却稳稳当当地停在正中,像是有意识一样。
“那棺材一来,你就呱呱落地。”
娘回忆起那一夜的时候,眼神总是飘忽不定,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可她记得清楚——那具棺材的到来,和我的出生,是同一刻的事。
她疼得浑身打颤,还没来得及喊出声,爷爷就冲进了屋。
他手里抓着一根白蜡烛,嘴里念念有词,吩咐爹快把她扶进“阵中”。
所谓的阵,是爷爷早在月前就布好的。
他在屋中设了八个铜钱碗,碗中各盛清水、草木灰、鸡血、符纸,按五行八卦排成一个奇怪的方位。
他把我娘安在阵眼,抹了她额头一点红泥,还喂了她一碗不知道熬了多久的黑汤。
那汤熬得黏腻,苦得呛人,可我娘说,喝完不久,肚子里的我便像被什么东西拉扯出来一样,生生催了出来。
“你不是正常月份来的。”
娘轻声说,“是你爷爷用药把你催出来的。
那时候你还没长成,手指小得像鸟爪。”
我出生那刻,屋外风雷大作,一道白光猛地劈在堂屋门口的槐树上,树干裂成两半,像开了口的棺椁。
屋里却很安静,爷爷抱着我,蹲在那口黑棺面前许久,一言不发。
那一刻,他的背影像是老了十岁,又像是等待了很久终于如愿。
外人说,那夜李家冲来一口邪棺,棺来命乱,必有大祸。
可爷爷却笑,说:“棺非送死,是送生。”
他将那具黑漆古棺保留在堂屋,从此不许人靠近一步。
连村里老人来串门,都悄悄绕着走,说那屋子“太阴”,犯煞。
更没人知道,那具棺材不是一口普通的旧物,而是爷爷花了十七年寻来的。
爷爷年轻时是走阴地、看风水、做寿局的行里人,传说中叫“地师”。
七十年代动乱时,他烧了自家祖宗灵位,躲进山里避难,后来归来,什么都不说,只多了个瘸腿。
我爹曾背着他说,爷爷那时候变了,疯疯癫癫,见谁都不叫名字,而是问“你命里几斤几两?”
可爷爷没疯。
他是看见了“数”,见了我的命。
他说我命不该顺生,要催出来,冲着那口“天落之棺”来,才能合数。
我听不懂这些话,首到很多年后,才知道爷爷下了一盘局,局的中央是我,而那口神秘古棺,是整个命盘的起点。
**我第一次看见那口棺材,是三岁那年。
爷爷抱我从屋后出来,雨刚停,院里落满了槐花瓣。
我挣脱他的手跑进堂屋,一脚踢开半掩的门,看见那黑黢黢的一长条横在堂屋正中,像一只沉睡的巨兽。
它不像别人的棺材,不描金,也不贴纸。
全身漆黑,隐隐透出一股冷气,西角钉着生锈的铜钉,棺盖边缘还有几道刻痕,像是某种阵符。
我好奇地伸手去摸,爷爷冲上来就给了我一巴掌。
“不可碰!”
那是爷爷第一次打我。
他脸色比天还冷,指着棺材怒道:“你若再乱来,就别怪它认你为敌。”
我当时吓哭了,从那以后再没靠近它一步。
可它一首在我梦里。
从我记事起,爷爷就开始教我奇奇怪怪的东西。
别家孩子学识字、算术,我却被要求背《葬经》《青囊奥语》,学罗盘辨位、观星定向。
他用米粒教我推卦,用土堆教我看墓形,甚至让我在半夜赤脚站在坟头,感受“地气”。
“你若怕,就永远进不了门。”
爷爷不止一次对我说,“你这命,不进阴,不成阳。”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日子越来越像不是自己的。
街坊邻居渐渐疏远我们,孩子们说我“是鬼生的”,说李家养了一只“死人精”。
娘为我辩解过几次,后来也不再说了。
她变得沉默,只在半夜悄悄看我,眼里有种说不清的愧疚。
可爷爷不怕。
他像个沉在泥里的老人,活在自己的时间里。
他总说:“你是李家最后的命。”
我不懂命是什么,只知道那口棺材像一只眼睛,始终盯着我,像是要我认它,归它。
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眼睛,是镜子。
看的是我,也吞的是我。
那一夜,我生下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一条布好的命。
我叫李阳,阳气未足而生,命不归常道。
棺材来了,我才来。
而这局,是爷爷布的,是我逃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