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办公区的白炽灯亮得有些刺眼,与窗外此起彼伏炸开的烟花形成了奇妙的割裂感。
念卿面前的电脑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卷宗编号,她握着鼠标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泛着淡淡的青白。
窗外又升起一串烟花,金红色的光团在墨色天幕上炸开,碎成千万点星火,连带着把她映在玻璃上的侧脸都染上了转瞬即逝的暖色。
可那暖色没在她眼底停留片刻,她只是淡漠地瞥了一眼,目光就落回了屏幕上的毒枭交易路线图——那是程勋团伙上个月在边境的一次秘密交易,她用了整整三天才从监控死角的碎片信息里拼凑出大致轮廓。
“卿姐,还不走啊?”
门口传来轻快的声音,是新来的实习警员小林,他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个鼓鼓囊囊的保温桶,“我妈炖了排骨藕汤,让我给你带了点,热乎着呢。”
念卿抬眼时,嘴角己经牵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谢谢,不过不用了,我这儿还有事没做完。”
小林把保温桶往她桌上一放,盖子没盖严,浓郁的肉香混着莲藕的清甜漫了出来,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挠着人的胃。
“再忙也得过年啊,”他挠挠头,眼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忱,“我妈说三十晚上得吃点热乎的,不然来年手脚凉。
卿姐你看,外面烟花都放疯了,回家跟家人一起看多好。”
家人。
这两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念卿心上。
她垂眸看着保温桶上印着的卡通小熊,喉间微微发紧:“我家远,今年就不回去了。”
小林这才想起入职时听老同事提过,卿姐好像是孤家寡人。
他顿时有些局促,搓着手说:“那……那我把汤留下?
你忙完了热一热,好歹是口热汤。”
念卿点了点头,看着小林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办公区,脚步声混着远处的烟花轰鸣渐渐消失。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敲击键盘的“哒哒”声,还有墙上石英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格外清晰。
她拿起那个保温桶,指尖触到温热的桶壁时,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三十晚上。
那时候家里挤得满满当当,堂哥把她架在肩膀上,爷爷在院子里点窜天猴,引线“滋滋”燃烧的声音里,奶奶端着刚出锅的炸丸子从厨房跑出来,烫得首甩手:“慢点慢点,别吓着我家卿卿!”
可现在,那些声音都消失了。
爸爸的笑声停在了那个暴雨夜。
念卿正在和爸爸走在一条树林里,旁边有个仓库,他们正准备进去看看,可惜,他被叛徒出卖了,毒枭早就在那里候着,他用烧红的铁丝烫他的手,用砖头砸断了他的手脚,逼他说出同伴的地点。
爸爸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着牙骂了三个小时,首到最后断气都没松口。
而念卿早在快进林子时,就被爸爸推到别处,说要和自己玩个游戏,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出来。
可是念卿探头后,发现的就是那一幕,警察确实来了,可是有个毒枭却被一个警察偷偷放走。
那个混在警察里的假警员,她到现在都记得他的侧脸——左眉骨有一道浅浅的疤,在审讯室的白炽灯下泛着冷光。
三天后,毒枭带着人闯进家时,是大伯先把她塞进了地窖。
她趴在冰冷的泥土上,听着上面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听着堂姐哭喊着“别碰我的家人”,听着奶奶用拐杖砸人的闷响,最后所有声音都归于沉寂。
等她被搜救队挖出来时,三十九具尸体把地窖口堵得严严实实,是他们用身体给她撑出了最后一点生路。
念卿深吸一口气,把保温桶放在一边,重新点开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
里面是她这半年来搜集的证据,每一份都浸着血——程勋团伙的贩毒网络己经蔓延到了三个省,上个月有个卧底在交易现场被发现,据说被活活打断了西肢,扔进了江里。
“哒、哒、哒。”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办公区里格外清晰。
念卿心里一动,刚抬起头,就被一个带着茉莉花香的怀抱紧紧抱住了。
“念卿!”
悠黎的声音里带着点喘,还有抑制不住的雀跃,“我找了你好久,问门卫才知道你在加班!”
念卿无奈地搂住她,鼻尖蹭到女孩柔软的发顶:“这么大人了,还跟阵风似的。”
悠黎把脸埋在她颈窝里,闷闷地说:“谁让你总不回家?
我打你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她抬起头时,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刚才窗外的烟花,“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她献宝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个保温袋,打开来,里面是个用蓝莓酱画着笑脸的蛋糕,旁边还放着两双粉色的塑料叉子。
“当当当当!
我猜你肯定没吃晚饭。”
念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疼。
她多久没见过这么鲜活的颜色了?
在她的世界里,只有黑白灰,只有血迹和硝烟。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接过那个小巧的蛋糕,蓝莓的酸甜味漫进鼻腔。
“猜的呀,”悠黎得意地晃了晃马尾,“你上次说过,越到节假日越忙。
再说了……”她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狡黠,“我问了你同事,他说你每年三十都在这儿。”
念卿捏了捏她的脸颊:“小机灵鬼。”
悠黎趁机在她脸上啄了一下,软乎乎的触感像羽毛拂过。
念卿愣了一下,随即失笑,抬手在她额头上回吻了一下。
悠黎立刻红了脸,像只偷到糖的小猫,往她怀里缩了缩:“快看窗外!”
念卿顺着她的目光转头,正好看见夜空中炸开一串烟花。
不同于刚才的零散光点,这次的烟花在空中停顿了几秒,缓缓组成了一行字——“卿卿,生日快乐”。
金色的火星在字的边缘跳动,像是有人用星星串成的祝福,在墨色的天幕上亮得惊人。
她的生日是大年三十,自从家人过世,再没人给她过过生日了。
念卿的眼眶忽然就热了,那些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的委屈、孤独、还有不敢言说的恐惧,在这一刻像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她别过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怎么了?”
悠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赶紧扶住她的脸,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湿痕,“是不是不喜欢?
我找了好多家烟花店,老板说这个字最难弄,我……不是。”
念卿抓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哽咽,“我很喜欢,特别喜欢。”
她再也忍不住,把悠黎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眼泪砸在她的毛衣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些年她习惯了坚强,在毒贩面前装乖顺,在同事面前装冷静,可在悠黎面前,她好像突然就有了示弱的资格。
“我没有家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爸妈,我所有的亲人,都被人害死了。
他们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晚上,外面在放烟花,他们……”悠黎以为念卿的家人被害只是一次普通的谋杀案,殊不知这背后的恐怖。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
悠黎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把那些冰冷的回忆隔绝在外。
等念卿哭够了,悠黎才把那个蛋糕端到她面前,用叉子叉起一块递到她嘴边:“尝尝?
我跟甜品店的师傅学了三天呢,手都被烤箱烫了个泡。”
念卿咬了一口,蓝莓的酸甜在舌尖散开,蛋糕胚松软得像云朵。
她看着悠黎期待的眼神,轻声说:“很好吃。”
“那是!”
悠黎立刻骄傲地叉起腰,马尾辫甩了甩,“也不看是谁做的。”
可下一秒,她又放软了语气,“卿卿,我知道你很难过,但你不是一个人了。
以后每年的三十,我都陪你过,给你做蓝莓蛋糕,给你放生日烟花。”
念卿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不敢告诉她真相。
悠黎是幼儿园老师,每天面对的是孩子的笑脸和彩色的蜡笔,她的世界干净得像张白纸。
而自己的世界里,全是刀光剑影和致命的陷阱。
她不能把悠黎拉进来。
“我是警察”念卿斟酌着开口,避开了“缉毒”两个字,“有时候会有点危险,但你别担心,我很厉害的。”
悠黎果然没多想,只是皱了皱眉:“那你一定要小心,坏人那么多,别傻乎乎地往前冲。”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给你这个。”
那是个用红绳编的平安结,上面坠着个小小的银铃铛。
“我去庙里求的,住持说很灵的,能保平安。”
悠黎把平安结系在她的手腕上,轻轻一拽,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你看,多好听。”
念卿低头看着那个红得刺眼的平安结,忽然想起爸爸临死前,也是这样把一个平安绳塞给她,血糊糊的手指缠着她的手腕,说:“卿卿,活下去,要好好的。”
“谢谢。”
她握紧了那个平安结,掌心传来铃铛微凉的触感。
悠黎忽然指着窗外:“快看!
烟花秀开始了!”
只见远处的夜空突然亮如白昼,成千上万的烟花接二连三地腾空而起,红的、绿的、紫的、金的,有的像牡丹,有的像瀑布,有的像星星雨,把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绚烂的光影里。
办公区的玻璃上倒映着漫天烟火,也倒映着她们相拥的身影。
悠黎把头靠在念卿的肩上,声音里满是惊叹:“好美啊……”念卿搂着她,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她知道,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
明天一早,她就要带着新的证据去见上级,制定抓捕程勋的计划。
那个左眉骨有疤的假警员,她查到他现在是程勋的得力助手,代号“刀疤”。
但此刻,她只想暂时忘掉那些血腥和阴谋。
“嗯,很美。”
她轻声说,目光落在悠黎被烟花映亮的侧脸上,心里默默念着,等把那些毒枭全部绳之以法,等这个世界干净一点,她一定要告诉悠黎所有事。
到那时候,她要牵着悠黎的手,去爷爷的坟前看看,告诉爷爷,他的卿卿现在很好,有人疼,有人爱,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窗外的烟花还在继续,噼里啪啦的声响里,悠黎忽然轻轻哼起了生日歌。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混着烟花的轰鸣,像一首温柔的诗。
念卿闭上眼睛,把这个瞬间牢牢刻在心里,当作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