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林间鸟鸣清脆。
她深吸一口气，湿润的草木香沁入肺腑，连腹部的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韩叔，这株是不是黄精？
"田棠蹲在溪边，拨开一丛野草。
韩石瞥了一眼，胡子翘了翘："眼力不错，但挖深点，别断了根须。
"田棠用小刀小心刨土，挖出块茎饱满的黄精，在溪水里涮了涮，放进了背篓里。
日头渐高时，两人找了块平坦的岩石歇脚。
田棠从背篓里掏出油纸包，昨晚上烙腊肉山芋饼在火上加热一下，就是一顿午饭。
韩石啃着饼子，忽然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脊，"瞧见没？
黑熊岭的垭口像不像张开的熊嘴？
"田棠眯眼望去，果然见两座陡峭的山崖相对而立，中间一道狭窄的裂缝，确实像极了一头巨兽的血盆大口"咱们今晚能到？
"韩石哼了一声，往嘴里丢了颗野果子："看着近，真要走到那儿，还得一天，不着急，路上再采几味药材，配点药。
"田棠挑眉："药？
"韩七从背篓里摸出个小布袋，抖了抖，里头叮叮当当装着几株晒干的草药。
"黑熊岭那地方，深山老林、没点药傍身，进去容易出来难，你家里人要是还活着，估计也用得上，就当见面礼了。
"田棠心头一紧，但很快压下那股不安，咧嘴一笑："行啊，韩叔，那就多谢韩叔多教教我了？
"韩石嗤笑一声，顺手从路边薅了把叶子塞她手里："认识不？
"田棠低头一看，叶片细长，边缘带锯齿，闻着有股淡淡的辛辣味。
她摇头。
"这叫‘断肠草’。
"韩石轻描淡写地说。
田棠手一抖，差点把叶子扔出去。
韩石哈哈大笑，胡子乱颤："小丫头骗你的！
这是‘蛇不见’，专克的毒虫！
岭南这地方，好东西多着呢，就看你识不识货。
"田棠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老老实实把叶子收进随身的小布袋里。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韩石时不时指点她认药——"瞧见石缝里那丛红茎的没？
那是‘血见愁’，止血的，比金疮药好使。
""坡上开着紫花的，叫‘鬼招手’。
"别碰那藤！
汁液沾上，痒得你恨不得扒层皮！
"田棠的背篓里渐渐堆满了药材，每一种都被韩石用干草隔开，防止药性相冲。
她低头嗅了嗅刚采的"血见愁"，辛辣里带着苦味，和上辈子在糖果厂闻惯的甜香截然不同。
（谁能想到，上辈子天天琢磨糖果的人，现在在深山老林里认草药？
）记忆闪回——舅家的糖果厂里，她戴着白帽子，盯着温度计熬糖浆。
草莓味、薄荷味、巧克力味……空气里永远飘着甜腻的香。
而现在，鼻腔里充斥着泥土的腥、草药的苦，还有岭南特有的、潮湿的腐叶气息。
"发什么呆？
"韩石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老头正用树枝拨开一丛蕨类，"过来看，好东西。
"叶片下藏着几颗圆溜溜的紫黑色小果子，像缩微版的葡萄。
"乌珠果，含着能止疼，比吗……比你们城里人的药丸子强。
"田棠接过果子，指腹蹭过表面，沾上一层薄薄的紫。
她鬼使神差地舔了一下——"呸！
苦的！
"整张脸皱成一团。
韩石笑得胡子乱颤："当糖吃呢？
"田棠揉着发麻的舌尖，"我就是整天和糖打交道。
"老头斜眼看她："怎么，你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田棠拍了拍手上的泥，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拿水水囊喝了一大口水，我爹是前户部尚书，因为建议税收改革被拉下了马，所以才流放到这里。
"韩石的手顿在半空。
"田世衡？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
"您认识我爹？
"田棠猛地抬头，声音发颤。
韩石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听说他***了北关的军饷。
""没有！
我爹没有！
我爹是清官，如果真的贪了那些银子，我家交出去也不至于流放岭南了！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喉咙里像堵了块烧红的炭，又疼又涩。
"我娘……我娘也不至于在路上就没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押解路上，母亲身体不好，终是在某个夜晚，再也没能醒来。
官兵嫌晦气，连张草席都没给，首接扔在了路边树林……就像原主一模一样……"呜呜呜……"眼泪砸在手背上，滚烫滚烫的。
韩石站在原地，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块粗布帕子递过去。
"擦擦。
"田棠接过帕子，狠狠抹了把脸。
粗布摩擦得皮肤生疼，却奇异地让她冷静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己不再颤抖，"韩叔，您见过***的人什么样吗？
"不等韩七回答，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爹书房里的砚台用了十年，边角都磨穿了也不舍得换。
我娘首饰盒里就只有几样简单的首饰，就连好看的衣服只有在新年时做那么一身。
她抬起脸，眼中燃着两簇火："这样的人，会贪北关将士的卖命钱？
"韩石的胡子动了动，"我信不信不重要，要上面的人信才行。
"田棠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己经咬紧了牙。
她知道韩石说得对——在这世道，真相往往抵不过权势的一纸判书。
"别哭了，找个地方休息，明日进山，就能见到你父亲了。
"田棠点点头。
两人趁着夜色未深，找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韩石熟练地在洞口撒了一圈驱虫的药粉，又折了几根枝叶茂密的树枝挡在入口。
他扔给田棠一件旧斗篷，""睡吧，我守上半夜。
"田棠裹紧斗篷，蜷缩在干燥的草堆上。
斗篷上有股淡淡的药草味，和韩石身上的气息一样，却让人极度安心。
洞外，山风呜咽，偶尔传来几声野兽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