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猎枪响在坟头前
手里那杆猎枪枪托还带着父亲掌心的温度——三天前,老猎人林满仓为救被黑熊追的王二柱,把自己挡在了熊掌前。
"石头哥..."八岁的林小花抽抽搭搭拽他衣角,冻得通红的小手攥着半张没烧完的黄纸。
十岁的林小柱咬着嘴唇,眼泪砸在青布棉袄前襟,把补丁都洇湿了。
王秀兰跪在右侧,枯瘦的脊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抽噎:"满仓啊...你走了让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山风突然大起来,坟头的纸钱打着旋儿飞上天,有张飘到林石眼前。
他盯着纸钱上斑驳的朱砂印,耳边又响起父亲临终前的话:"石头,猎枪给你。
赶山要记住,不打怀崽的母兽,不挖没长够年份的参。
山林是咱们的命根...""娘,我接。
"林石哑着嗓子开口,指节把猎枪攥得发白。
枪托上有道浅浅的刻痕——是他十二岁那年跟着父亲学打靶,枪托撞在树桩上蹭的。
那时父亲笑着说:"等石头能独自赶山,爹就在这刻个记号。
"王秀兰猛地抬头,眼里的泪被风一吹,在蜡黄的脸上冻成两道冰碴。
她想伸手摸儿子的脸,又缩回来搓了搓,指甲缝里还沾着织土布的棉絮:"石头才十八...赶山多危险...""我能行。
"林石把猎枪往怀里拢了拢。
他看见母亲咳得弯下腰,手背青筋暴起,袖口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柴火——这半年娘为了供小柱上学,夜里织土布到三更,灯油钱都省着给小花买糖块。
回家的山路结着冰,林石背着小花,小柱攥着他的裤脚。
破木门"吱呀"一声开时,灶房里飘来股子酸溜溜的味儿。
林石掀开陶锅盖,里面只剩小半锅玉米稀粥,米粒儿浮在水上,能数得清个数。
"小花小柱先吃。
"王秀兰抄起墙角的瓦罐,转身时咳嗽得首捶胸口。
林石眼尖,看见她往碗里倒的是深绿色的汤——那是后山坡挖的灰灰菜根,掺着树皮煮的。
"娘!
"林石冲过去抢过碗,汤溅在他手背上,烫得发红。
他望着母亲眼底的慌乱,喉咙突然发紧:"昨儿张婶送来的玉米面呢?
""娘不饿。
"王秀兰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伸手要把碗抢回来,"你赶山要攒劲儿,小花小柱正长个儿...""我不饿!
"小花突然把粥碗推到桌中央,眼泪啪嗒啪嗒掉进去,"我要和娘一起吃草根汤!
"小柱没说话,默默把自己的粥碗推给母亲,然后蹲到灶前添柴火,火苗映得他鼻尖发亮:"哥,我明天不上学了,跟你去捡松塔。
"林石觉得太阳穴突突跳。
他望着屋顶漏下的光——瓦缝里塞着破布,风一刮就扑簌簌往下掉草屑。
墙角的米缸空了小半,去年秋天晒的干蘑菇还剩三把,用麻袋装着挂在房梁上。
"都吃饭。
"他压着嗓子说,把自己的粥碗推给母亲,"明儿我去后山大阳坡,听说那儿有野兔子。
""就你?
"刺耳的笑声从门外传来。
李二狗叼着根狗尾巴草晃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游手好闲的青年。
他歪着脑袋打量林石怀里的猎枪,黄牙在破棉袄领口里闪了闪:"老猎人的种儿?
我看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崽子。
上回刘三他儿子十五岁赶山,让野兔撞翻了陷阱,裤裆都挂在树杈上。
""二狗哥..."王秀兰想拦,被林石轻轻推到身后。
李二狗往前凑了两步,猎枪的枪管几乎戳到他鼻尖。
他愣了下,随即拍着大腿笑:"哟,还会拿枪吓唬人?
知道这枪咋使不?
扣扳机前要拉枪栓,懂不?
别回头崩了自己脚趾头。
"林石盯着李二狗帽檐下的眼睛。
那双眼在笑,可眼底浮着股子阴鸷——上个月李二狗他爹偷挖了东山的野山参,被父亲撞个正着,当场押去了村委会。
"我爹教过。
"他声音很轻,指腹慢慢擦过枪管上的刻痕,"爹说,枪是猎人的命,不是吓唬人的玩具。
"李二狗的笑僵在脸上。
他甩了甩头,踹了脚门槛:"行,有本事明儿别空着手回来。
要是让狼叼了耳朵,我可不给你收尸!
"说罢带着人晃出院子,笑声撞在结霜的院墙上,碎成一片。
夜里,林石把弟妹哄睡。
小花蜷在炕头,小手里还攥着半块硬邦邦的红薯干;小柱抱着他的旧棉鞋,呼吸均匀得像小兽。
王秀兰靠在炕沿咳嗽,他给她掖好被角时,摸到她手背烫得惊人——这咳嗽怕是又重了。
煤油灯在土桌上滋滋响,灯芯结了个灯花。
林石从木箱底摸出个蓝布包,层层打开,是父亲的赶山笔记。
泛黄的纸页上沾着茶渍,字迹遒劲:"七月十五后,野兔爱往阳坡跑,听草动声辨方向;套子要绑在离地三寸的树杈,松了勒不住,紧了断腿..."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扑在窗纸上沙沙响。
林石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棵五叶参,旁边写着:"五叶参五年成,挖时要留须,明年还能长。
"墨迹晕开了一小块,像是滴泪。
他把笔记贴在胸口,能听见自己心跳声。
猎枪靠在墙角,枪托上的刻痕在灯影里忽明忽暗。
明天天亮,他就要带着这杆枪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