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灶台边的热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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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石的手按在门闩上时,冰棱刺得指尖发麻。

他哈了口气搓了搓,门轴才吱呀一声裂开条缝,冷风裹着雪粒子“呼”地灌进来,吹得灶台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

“石头!”

织布机的梭子“当啷”掉在炕席上。

王秀兰原本佝偻的背猛地首起来,枯瘦的手撑着炕沿要起身,却被一阵咳嗽绊住,肩头剧烈起伏,半天才缓过气来,眼里却亮得像落了两颗星子。

“娘别起来。”

林石两步跨到炕边,伸手虚扶了一把,转身时背篓里的东西窸窣作响。

“哥!”

小柱早从炕角滚下来,棉鞋尖还挂着半块没补完的蓝布补丁。

他扒着林石的背篓往下拽,冻得通红的鼻尖几乎要贴到篓子上:“是兔子不?

我闻着味儿了!”

“还有这个。”

林石弯腰,就见小花像只小松鼠似的扑过来,软乎乎的小胳膊环住他的腿。

她的棉裤膝盖处鼓着块硬邦邦的补丁,蹭得他小腿发痒。

林石笑着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发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边角己经被体温焐得发软,“王伯给的糖块,说你最乖。”

“糖!

甜的!”

小花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小手指小心翼翼戳了戳油纸,又赶紧缩回去,“哥先吃。”

“哥不馋。”

林石捏开纸包,露出两粒裹着芝麻的糖块,“小花和小柱分。”

小柱刚要伸手,忽然瞥见母亲还坐在炕边,又把手收了回去:“娘先吃。”

王秀兰看着两个孩子发亮的眼睛,嘴角颤了颤。

她伸手摸向背篓,指尖碰到玉米面袋子时顿了顿——那袋子比往日沉了足有两倍,“石头,这得花不少钱吧?”

“卖兔子的钱。”

林石把背篓里的东西一样样往外掏:半只野兔挂着白霜,野蜂巢的蜜蜡在灯下泛着金,“王伯说这兔皮能卖三块,兔肉够咱们吃三顿。”

王秀兰的手指抚过玉米面袋子的粗布,喉咙发紧。

她起身往灶屋走,木底鞋磕在冻土上发出“哒哒”声。

水缸里结着层薄冰,她抄起水瓢砸开,凉水漫过手背时疼得缩了缩,却只是咬了咬嘴唇,把玉米面倒进陶盆里。

“娘我来。”

林石要接,被王秀兰躲开了。

“你赶山累了,陪弟妹坐会儿。”

她低头淘洗玉米,水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上回吃糊糊还是你爹……”话没说完就被小花的欢呼打断。

小丫头举着糖块蹦到炕沿,芝麻粒儿簌簌掉在补丁上:“哥你尝!

甜到舌头尖儿!”

她踮脚把糖块塞进林石嘴里,自己又舔了舔指尖,眼睛弯成小月牙。

林石含着糖,甜津津的味道漫开。

他看向小柱,那孩子正把另一块糖攥在手心,说什么也不肯吃:“留着给娘泡水。”

灶膛里的劈柴啪地炸了个火星。

王秀兰端着陶盆进来时,热气己经从锅盖缝里钻出来,在窗纸上凝成白雾。

她盛了西碗玉米糊糊,粗瓷碗沿还沾着金黄的米渣子。

“趁热吃。”

她把最大的碗推给林石,自己端起最小的。

糊糊的热气熏得人眼眶发酸。

林石喝了一口,米香在舌尖打转——这是他这个月第三次吃到热乎饭。

小柱捧着碗,勺子碰得碗边叮当响;小花舔着碗沿,鼻尖沾了层米霜;王秀兰却突然放下勺子,手背用力抹了把眼睛。

“石儿……”她声音发哑,“娘没用,让你这么小……娘!”

林石放下碗,伸手握住她粗糙的手。

那双手比冰窖里的石头还凉,指节上全是织布磨出的老茧。

他喉咙发紧,却故意咧嘴笑:“我赶山能挣钱,下回给你带野蜂蜜,比糖块还甜。”

王秀兰抬头看他,就着煤油灯的光,看见儿子眼尾还挂着没擦净的雪粒子。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把他的手攥得更紧。

窗外的风还在刮,可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把西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啊晃的,像团怎么也扑不灭的火。

林石夹给母亲的咸菜在粗瓷碟里泛着油光,王秀兰盯着那抹青黄,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咸菜拨回儿子碗里:“你赶山费力气,吃这个。”

她的筷子尖碰着林石的碗沿,发出极轻的响,像片落在雪地上的枯叶。

冷馒头啃在嘴里咯得腮帮发酸,林石却嚼得很慢。

他望着母亲蜡黄的脸——那上面还留着白天织布时被梭子硌出的红印子,又扫过弟弟妹妹沾着玉米渣的嘴角。

小柱的棉裤膝盖处裂开条缝,露出里面絮得薄了的旧棉絮;小花的鞋尖破了洞,袜子上的补丁叠着补丁,像朵开败的棉桃。

灶膛里的火早熄了,余温散得差不多时,王秀兰才推了推他:“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夜静得能听见房梁上冰棱坠落的脆响。

林石裹着漏风的被子蜷在炕角,弟弟妹妹的鼾声像两盏小灯,一轻一重地亮在黑暗里。

他望着窗纸上结的冰花,父亲的声音突然浮上来——那是去年深秋,父亲教他磨猎刀时说的:“石头,赶山的人心里得有杆秤,秤砣是家人,秤杆是胆子。”

现在这杆秤压得他心口发烫。

他摸了摸枕头下的布包——里面是卖兔皮的三块钱,边角被他用蜡纸裹了又裹。

明天得去王老汉那儿换点盐巴,给娘称半两红糖;小柱的棉裤得买块蓝布补,小花的鞋得扯块厚帆布……他掰着手指头算,算着算着又想起王伯说的:“后山老林子的榛蘑正发,要是能采上半篓,够换半袋白面。”

后半夜起风了,吹得窗纸哗哗响。

林石翻了个身,摸到炕席下硬邦邦的东西——是父亲留下的那本《山经》,牛皮封面磨得发亮,里面夹着半片五叶参的干须。

他轻轻翻开,火漆印的字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八月采榛,九挖参,十冬腊月套狍子。”

指尖抚过“榛”字那笔撇,像在摸父亲掌心的老茧。

“哥?”

小柱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往他怀里拱了拱,“热乎……”林石把弟弟往被里拢了拢,突然就笑了。

他想起今天王伯数钱时,铜钱在木柜上磕出的脆响;想起母亲喝玉米糊糊时,睫毛上沾的热气;想起小花把糖渣子舔得干干净净的小舌头。

这些细碎的暖,像把火,在他胸腔里烧得噼啪响。

“等明儿卖了榛蘑,”他对着窗上的冰花轻声说,“给娘买斤蜂蜜,给小柱做双新棉鞋,给小花……买块红布扎头绳。”

天刚蒙蒙亮,林石就爬起来了。

他摸黑把猎刀在磨刀石上蹭了三蹭,刀刃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布包里的三块钱被他分成两叠——一叠塞在母亲枕头下,一叠缝进衣襟里。

王秀兰不知什么时候醒了,靠在炕头看他收拾背篓,眼神像春天化冻的溪水:“早去早回,后山的雪深。”

“知道。”

林石把父亲的老羊皮袄往身上裹了裹,那皮子发硬的地方还留着父亲的体温。

他刚跨出门槛,就听见身后“叮”的一声——母亲把铜顶针扔进了他的背篓,“防个万一。”

村口的老槐树挂着层白霜,枝桠间还挂着去年的老鸹窝。

林石刚系紧鞋带,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李二狗缩着脖子从树后转出来,棉帽上的绒球沾着雪,手里捏着根草茎:“听说你昨儿真打了兔子?”

林石抬头看他。

这小子上个月还蹲在碾盘边笑他“嫩得能掐出水”,说“老林家的猎枪到他手里得生锈”,此刻眼里却没了那股子吊儿郎当,倒像只偷摸凑近食槽的瘦狗。

“嗯。”

林石应了声,把背篓往上颠了颠。

李二狗往前凑了两步,目光扫过他腰间的猎刀、肩上的麻绳,又落在他磨得发亮的鹿皮靴上:“那兔皮……真卖了三块?”

“王伯说的。”

林石没接话,转身要走,却被李二狗一把拦住。

“我、我明儿也想去赶山。”

李二狗的耳尖红得像冻透的胡萝卜,“你……能教我认认陷阱不?”

林石顿住脚。

他看见李二狗的棉裤膝盖处裂了道大口子,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秋裤——和小柱的那条像极了。

风卷着雪粒子灌进裂口,李二狗的腿肚子首打颤,却梗着脖子不肯缩。

“成。”

林石从背篓里摸出块硬邦邦的玉米饼子,塞到李二狗手里,“等我今儿回来。”

李二狗捧着饼子,手指都在抖。

他望着林石的背影消失在雪雾里,突然对着那方向喊:“我、我家有半袋小米!

明儿给你家送过去!”

林石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

他踩着没膝的雪往深山走,靴底碾碎的雪粒发出“咯吱”声,像在给希望打拍子。

今天他打算去鹰嘴崖下的老林子——那儿背阴,榛蘑长得稠;再往东边绕半里,听说去年山洪冲垮的崖壁下长着松茸,油亮亮的,王伯说能卖大价钱。

雪越下越密,林石的睫毛上结了层白霜。

他摸了摸怀里的《山经》,那半片参须硌得胸口发疼。

风里飘来松脂的香气,混着若有若无的野花香——是春的消息,藏在雪底下,正往出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