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世子之悯

夜昙无痕烬 岛屿者 2025-07-16 12:3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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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郊,乱葬岗。

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枯败的枝桠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气息。

几具草草掩埋、又被野狗刨出的尸骸散落在污雪泥泞之中,死状凄惨。

林玄墨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墨狐毛领大氅,挺拔的身影立在风雪中,如同出鞘的寒刃,与这片阴森死地格格不入。

他面沉如水,深邃的眼眸锐利地扫过现场每一个细节,周身散发的冷冽气场让随行的京兆府衙役们大气都不敢喘。

“世子爷,”京兆府少尹李大人哈着白气,小心翼翼地指着其中一具还算完整的尸体,“就是此人。

绰号‘疤脸刘’,西城一带的泼皮头子,手下聚着几十号无赖,收保护费、放印子钱、欺行霸市,无恶不作。

昨日被人发现死在家中,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得吓人。”

林玄墨蹲下身,无视尸体散发的恶臭,仔细检视着咽喉处那道致命的伤口。

伤口极细,入肉角度刁钻,几乎避开了所有主要骨骼,精准地切断了气管和颈动脉。

切口边缘平滑,没有丝毫拖沓,显示出凶手高超的刀法和冷酷的心性。

“干净利落?”

林玄墨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更像是专业所为。

一个泼皮头子,值得动用这样的手段?”

他的指尖在伤口边缘轻轻拂过,指腹沾上一点极其细微的、近乎透明的蓝色粉末,若不细看,几乎与雪沫融为一体。

他不动声色地捻了捻,一股极淡的、奇异的甜香混着血腥钻入鼻腔,转瞬即逝。

“这……”李少尹语塞,“或许是仇杀?

此人仇家不少……仇家会用这种手法?”

林玄墨站起身,目光投向远处被风雪模糊的京城轮廓,眼神锐利如鹰,“查他死前接触过什么人,特别是…近期有没有招惹不该惹的人。

还有,最近京城,可有类似的干净利落?”

“是,是,下官一定严查!”

李少尹连忙躬身应诺。

林玄墨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墨色骏马一声嘶鸣,踏碎污雪,朝着城内疾驰而去。

随行的几名国公府亲卫紧随其后,马蹄声在死寂的乱葬岗激起短暂的回响,旋即又被风雪吞噬。

* * *回到肃穆威严的镇国公府,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穿过重重回廊,刚踏入前院,一阵刺耳的喧闹声便打破了这份肃静。

“哟,这不是我们金贵的表姑娘吗?

大雪天的,不在你那破院子里窝着,跑出来碍什么眼?”

一个娇纵跋扈的女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林玄墨脚步一顿,目光循声望去。

只见抄手游廊的拐角处,他的庶妹林雪娇,带着两个贴身丫鬟,正将一道纤细的身影堵在中间。

被围住的人,正是姜璃。

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沉的粗陶药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雪花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和瘦削的肩上,更衬得她形单影只,楚楚可怜。

她面前的地上,散落着几块黑乎乎的药渣,显然是被人故意撞翻的。

“走路不长眼睛吗?”

林雪娇身边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尖着嗓子,指着地上的药渣,“这可是我们姑娘特意为老夫人求来的上等参须!

现在全被你毁了!

你赔得起吗?”

姜璃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呐:“…对不住,是我没站稳……”她试图蹲下身去收拾那狼藉。

“别碰!

脏了你的手,我们姑娘还嫌晦气呢!”

另一个丫鬟刻薄地推了她一把。

姜璃本就身形不稳,被这一推,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廊柱上,手中的药罐也差点脱手。

她闷哼一声,眉头痛苦地蹙起,脸色愈发苍白。

林雪娇抱着暖炉,嘴角噙着一丝恶意的笑,欣赏着姜璃的狼狈,仿佛在看一出有趣的戏码。

“算了,红玉,绿翘,跟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计较什么?

她懂什么上等参须?

怕是连药渣子都当宝贝捡回去煮呢!

可怜见的,听说栖霞苑连炭火都供不上了?

啧啧,这大冷天的,可别冻死在我们府里,平白天晦气。”

她故意拔高声音,生怕路过的人听不见。

周围的仆役丫鬟们远远看着,或麻木,或幸灾乐祸,无人敢上前。

国公府的表姑娘,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她的处境,大家都心知肚明。

林玄墨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方才在乱葬岗积攒的沉郁戾气,混合着眼前这***裸的欺凌,在他胸中翻涌。

他并非不知晓姜璃在府中的处境,但亲眼所见,远比听闻更令人不悦。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玄色的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压。

“雪娇!”

林玄墨的声音不高,却冷得像冰锥,瞬间刺破了林雪娇嚣张的气焰。

林雪娇和两个丫鬟闻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慌忙转身行礼:“大、大哥……”声音里透着心虚和畏惧。

林玄墨的目光掠过地上的狼藉,最后落在紧贴着廊柱、低垂着头、身体微微发颤的姜璃身上。

她抱着药罐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毫无血色,单薄的肩胛骨透过旧袄清晰可见,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随时可能被折断翅膀的雏鸟。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林玄墨心头。

是怜悯?

是身为国公府世子对府中不公的天然职责感?

还是…一丝连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探究?

他走到姜璃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刺骨的寒风,也隔绝了林雪娇等人恶意的目光。

“怎么回事?”

他沉声问,目光却是看着姜璃。

姜璃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怀里那个粗陶药罐里。

她沉默着,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大哥,是她不长眼,撞翻了我要给祖母送的参汤……”林雪娇抢先告状,声音带着委屈。

“我问你了吗?”

林玄墨侧过头,眼神冰冷地扫了林雪娇一眼,那目光中的威压让她瞬间噤声,脸色发白。

他重新看向姜璃,声音放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抬起头来。”

姜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迟疑了片刻,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林玄墨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苍白,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

小巧的下巴尖尖的,嘴唇被冻得有些发青。

那双眼睛…林玄墨的心头莫名一跳。

那是一双极其清澈的眼睛,像山涧未被污染的泉水,此刻却盛满了惊惶、无助和一种深不见底的隐忍。

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湿意,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别的什么。

然而,就在这双充满脆弱感的眼眸深处,林玄墨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东西。

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那不是纯粹的恐惧或悲伤,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冰冷的漠然,甚至…一丝极淡的嘲讽?

这感觉来得突兀,让林玄墨微微一怔。

一个卑微怯懦、饱受欺凌的表妹,眼中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

“摔着了?”

林玄墨压下心头的异样,目光落在她撞到廊柱的后背。

姜璃飞快地摇了摇头,声音细弱:“没…没有。

谢世子关心。”

她重新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林玄墨沉默地看着她低垂的发顶,那截露出的脖颈纤细脆弱。

空气中,除了雪后的清冷和林雪娇等人身上浓郁的脂粉香,似乎还萦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独特的苦涩药香。

这味道很淡,却异常清冽,与他刚才在乱葬岗那具尸体伤口旁沾染到的奇异甜香截然不同,却又同样独特,让他心头那点异样感再次升起。

“红玉,绿翘,”林玄墨转向林雪娇的两个丫鬟,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把这里收拾干净。

雪娇,祖母的参汤,重新去炖一份。

你亲自去。”

最后西个字,带着明显的告诫意味。

“是…大哥。”

林雪娇不敢反驳,恨恨地瞪了姜璃一眼,带着丫鬟悻悻离去。

林玄墨这才重新看向依旧僵立原地的姜璃。

她抱着那个粗陶药罐,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药?”

他问。

“是…是治风寒的药草,我自己采的。”

姜璃的声音依旧很低。

“栖霞苑缺炭火?”

林玄墨又问,目光扫过她身上单薄的旧袄。

姜璃的身体似乎又缩了缩:“够…够用的。”

她飞快地回答,带着急于结束话题的仓促。

林玄墨看着她这副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模样,心中那点探究和疑惑更深了。

他见过她无数次这样卑微顺从的样子,像一层厚重的茧,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可刚才那转瞬即逝的眼神,还有此刻她身上这若有似无的清苦药香…像细小的钩子,不断撩拨着他的好奇心。

“雪娇性子骄纵,日后若再寻你麻烦,不必忍着,可去找夫人,或者…首接告诉我。”

林玄墨的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和。

姜璃猛地抬起头,眼中是纯粹的惊讶,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那清澈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林玄墨的身影,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

但很快,那惊讶又迅速被更深的、习惯性的疏离和警惕覆盖。

“不敢劳烦世子。”

她迅速低下头,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温顺卑微,“姜璃告退。”

她抱着药罐,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行了一礼,便沿着回廊快步离开。

纤细的身影在风雪中很快消失在拐角,只留下原地一点淡淡的药草余香。

林玄墨站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

风雪吹动他大氅的毛领,拂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他摊开手掌,看着指腹上那点早己被体温融化的、来自乱葬岗尸体的细微蓝色粉末痕迹,又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中残留的清苦药香。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却同样神秘,同样…指向未知。

他看着姜璃消失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探究的目光久久未散。

这个看似柔弱可欺、如履薄冰的表妹,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他从未看清的迷雾。

怜悯之下,是挥之不去的疑云。

国公府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似乎开始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