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物
母亲己经回房休息，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
她倒了杯温水，坐在餐桌前慢慢啜饮。
厨房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半，滴答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美盯着钟摆发呆，想起家里那个老式挂钟——陈志强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总爱慢五分钟，他说这样出门永远不会迟到。
可最后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醉醺醺地半夜才回家，钟表走得再准也没用。
水杯在桌上留下一圈水渍，李美用指尖描着那个圆，突然想起明天要去拿剩下的行李。
她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陈志强发了条消息："明天上午十点我去拿东西。
"消息发出去，屏幕上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过了很久，陈志强只回了一个"好"字。
李美关掉手机，走进临时给她和小雨收拾出来的小房间。
墙角堆着几个纸箱，是昨天匆忙带过来的。
她蹲下身，打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是小雨的玩具和几本相册。
相册封面己经有些泛黄，李美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翻开第一页，是他们的婚纱照。
年轻的陈志强穿着黑色西装，笑得阳光灿烂，她穿着白色婚纱靠在他肩头，眼睛里满是憧憬。
"那时候多好啊…"李美喃喃自语，手指抚过照片上两人交握的手。
第二页是蜜月旅行时拍的，他们在青岛的海边，陈志强把她背起来，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沙滩上。
李美记得那天特别热，陈志强给她买了根冰棍，自己却舍不得吃，说看她吃比自己吃还开心。
翻到第三页，是小雨出生时的照片。
陈志强抱着刚出生的女儿，手都在发抖，眼睛里却闪着泪光。
他当时说："美美，我一定会让你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一滴眼泪砸在照片上，李美慌忙用手去擦，却把照片弄得更湿了。
她合上相册，塞回箱子里，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个小小的红色锦盒。
心跳突然加快，李美慢慢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银戒指，款式简单，内侧刻着"L&C"的字样。
这是他们恋爱一周年时，陈志强用第一个月工资给她买的。
当时他红着脸说："等以后有钱了，我一定给你换个钻戒。
"李美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银圈己经有些发黑，但尺寸依然合适。
她突然想起离婚那天，陈志强盯着她空荡荡的无名指看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说。
窗外传来几声猫叫，李美走到窗前，看见一只花猫蹲在楼下垃圾桶旁。
夜风吹进来，带着初夏特有的温热。
她深吸一口气，摘下戒指放回盒子里。
"都过去了。
"她对自己说，却把小红盒放进了睡衣口袋。
第二天一早，母亲己经做好了早饭。
李美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半碗粥。
"我送小雨去幼儿园吧，"母亲收拾着碗筷说，"你去拿东西…需要我陪你吗？
"李美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出门前，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仔细看了看自己的脸。
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嘴唇因为紧抿而显得苍白。
她涂了点口红，又觉得太刻意，用纸巾擦掉了。
公交车上人不多，李美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熟悉的街景一一掠过。
这条路她走了五年，每一个路口，每一家店铺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家面包房陈志强常去买早餐，那间药店她常去给醉酒的陈志强买解酒药…下车时，李美的腿有些发软。
她站在小区门口，看着那栋住了五年的居民楼，突然有些恍惚。
保安老张看见她，笑着打招呼："小李回来啦？
好几天没见你了。
"李美勉强笑笑，快步走进单元门。
电梯里，她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站在熟悉的门前，李美掏出钥匙——那个带着小铃铛的钥匙圈。
铃铛声清脆悦耳，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门开了，陈志强站在玄关，穿着那件她最熟悉的灰色家居服。
他瘦了不少，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眼睛下面两片乌青。
"来了？
"他侧身让她进门，声音有些哑。
李美点点头，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客厅里，几个纸箱整齐地堆在墙角，上面用马克笔标着"小雨的""李美的""厨房"等字样。
"我都收拾好了，"陈志强站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你看看还缺什么。
"李美走到箱子前，打开标着"小雨的"那个。
里面是小雨的衣服、玩具和绘本，全都叠得整整齐齐。
她突然鼻子一酸——陈志强从来不会叠衣服，总是胡乱塞进衣柜，为此她没少说他。
"小雨的相册…"她轻声问。
"在那边，"陈志强指了指电视柜，"我想着…你可能想带走。
"李美走过去，看见电视柜上摆着三本相册，还有一个小相框——是小雨周岁时拍的全家福。
她拿起相框，照片里的陈志强抱着小雨，她站在旁边，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这个…也带走吧。
"陈志强说，眼睛盯着相框。
李美把相框放进箱子里，又去卧室检查。
衣柜里她的衣服己经全部打包，只剩下陈志强的几件衬衫孤零零地挂着。
梳妆台上空荡荡的，只有那个她常用的发圈还躺在角落里——陈志强总是抱怨这个发圈太紧，会扯断她的头发。
她拿起发圈，突然听见厨房传来水声。
走过去一看，陈志强正在洗杯子，是他俩的情侣杯——一个蓝色一个粉色，杯身上印着"执子之手"和"与子偕老"。
"这个…"李美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志强的手顿了一下，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我想着你可能会要…""不用了，"李美摇摇头，"你留着吧。
"陈志强关上水龙头，厨房突然安静下来。
他转过身，李美这才注意到他左手腕上还戴着那条她编的红绳手链——去年他生日时她亲手编的，当时他说要戴一辈子。
两人的视线在手链上相遇，又同时移开。
"还有什么要拿的吗？
"陈志强问，声音干涩。
李美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阳台上的多肉…""我浇水了，"陈志强立刻说，"都活着。
"李美走到阳台，看见那排多肉植物果然好好地摆在窗台上，有几盆还冒出了新芽。
她最喜欢的那盆"熊童子"长得最好，肥厚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绿色。
"这个…我能带走吗？
"她指着"熊童子"。
陈志强点点头，找了个纸袋帮她装好。
收拾完东西，李美看着墙角的几个箱子，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五年婚姻，最后就浓缩成这么几箱东西。
"我帮你搬下去吧，"陈志强说，"叫了车吗？
""叫了，十一点到。
"李美看了看手机，"还有二十分钟。
"两人陷入沉默。
陈志强站在客厅中央，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在地板上游移。
李美坐在沙发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睡衣口袋里的那个小红盒。
"你…最近怎么样？
"陈志强终于开口。
"还行，"李美轻声回答，"小雨很想你。
"陈志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我能去看看她吗？
""周末吧，"李美说，"我带她来见你。
""好，好…"陈志强连连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去动物园，我答应过她的。
"李美想起小雨那天举着小红花的样子，心里一阵刺痛。
她站起身："我去看看卫生间还有什么落下的。
"卫生间里，她的洗漱用品己经全部打包，只剩下陈志强的剃须刀孤零零地插在插座上。
镜子左上角还有一道裂痕——是上个月陈志强喝醉后一拳打出来的。
当时玻璃碎片划破了她的脚踝，现在伤口己经结痂，但疤痕还在。
李美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发现洗手台上放着一个小药瓶。
拿起来一看，是戒酒药。
瓶身上的标签显示是三天前开的，己经吃掉了西分之一。
她愣在那里，药瓶在手中微微发抖。
"美美，"陈志强站在卫生间门口，声音很轻，"我…我真的在改。
"李美把药瓶放回原处，没有回头："希望如此。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李美的手机响了，是司机到了。
"我该走了。
"她说，从陈志强身边擦肩而过。
陈志强帮她搬箱子下楼，两人沉默地一趟又一趟。
最后一箱是小雨的玩具，陈志强搬得格外小心。
装好车，司机问："可以走了吗？
"李美点点头，拉开车门。
"美美，"陈志强突然叫住她，声音有些发抖，"那个…银戒指…你带走了吗？
"李美僵在那里，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红盒子。
她没回答，只是问："你怎么知道？
""我…我收拾的时候没找到，"陈志强低下头，"想着可能是你带走了…"李美看着他头顶的发旋，突然想起恋爱时她总爱揉他的头发，说像只大狗狗。
"在我这里，"她最终承认，"要还给你吗？
"陈志强摇摇头，眼睛红红的："留着吧…就当…当个纪念。
"车开出去很远，李美从后窗看见陈志强还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转角处。
她掏出那个小红盒，银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L&C——李美和陈志强，曾经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两个字母。
李美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摘下来，放回了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