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烙铁,正一寸寸熨贴着骨头。
林宛音在一片混沌中挣扎着睁开眼,入目是发霉的帐顶,蛛网在梁角结得密不透风。
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霉味,混着淡淡的血腥气,刺得她喉咙发紧。
她动了动手指,却被一阵钻心的疼攫住——那不是胸口穿心而过的剧痛,而是指尖传来的、仿佛骨头都被碾碎的钝痛。
她猛地想坐起身,浑身的皮肤却像被撕裂般疼,每动一下,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这不是凤栖宫的金砖地,更不是冰冷的莲池底。
她费力地转动眼珠,打量西周。
低矮的土坯墙斑驳脱落,墙角堆着半捆发黑的稻草,身下的“床”是铺着破草席的木板,硬得硌人。
这分明是间废弃的柴房,潮湿又阴暗,与昔日富丽堂皇的凤栖宫判若云泥。
“嘶——”她想开口唤人,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像是破风箱在拉扯。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环境,还有这该死的、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林宛音心头一紧,猛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脖颈。
指尖触到的不是光滑的肌肤,而是一道浅浅的疤痕,顺着喉结蜿蜒而下,触感粗糙。
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脑海。
这身体的原主叫“阿丑”,是个在冷宫打杂的宫女。
因生了张被烫伤的脸,又笨手笨脚,成了宫里人人可欺的对象。
三天前,皇后宫里的掌事太监王德福来冷宫“提人”,原是要找个手脚利索的去给失宠的淑妃送毒酒,偏生阿丑路过时撞翻了他手里的托盘。
王德福本就憋着气,当即勃然大怒,命人将阿丑按在地上。
先是灌了一碗哑药,看着她疼得满地打滚,喉咙肿得像要炸开,首到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接着,又让人按住她的手,用穿着皂靴的脚狠狠踩碾她的十指,听着指骨碎裂的脆响,笑得阴恻恻;最后,见她还有气,竟让人把她拖到后山,挖了个浅坑,草草埋了,只当是处理了条死狗。
可谁也没想到,这场“活埋”没能彻底要了阿丑的命。
昨夜一场暴雨冲刷,浅坑被冲开一角,有路过的老太监见她还有口气,念着几分旧情(原主母亲曾是这老太监同乡),偷偷把她拖回了这间废弃柴房,算是尽了点微薄之力。
记忆的最后,是原主在黑暗的泥土里,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时的绝望。
她睁着眼,望着头顶漏下的微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死死记住了王德福那张扭曲的脸,还有那些踩碎她手指、灌她哑药的太监宫女的模样。
“阿丑……”林宛音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抚过脸上凹凸不平的烫伤疤痕。
那疤痕从左额延伸到下颌,狰狞可怖,难怪会被人叫做“丑”。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十根手指肿得像胡萝卜,指关节处乌青发紫,稍微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
不用看也知道,这双手的骨头定是碎得彻底,怕是再也无法屈伸如常了。
喉咙里的灼痛感再次袭来,提醒着她己是个哑巴。
毒哑,断指,活埋……林宛音躺在破榻上,浑身的伤口在叫嚣,可心口的寒意却比身上的疼更甚。
她曾是堂堂丞相嫡女,是萧御苍亲封的皇后,即便落得惨死下场,也从未受过这等折辱。
而这具身体的原主,只是个卑微的宫女,却要承受这般非人的折磨。
这深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
她闭上眼,萧御苍那张冷漠的脸与王德福的狞笑在脑海中重叠。
一个亲手刺穿她的心脏,一个将她(阿丑)推入地狱。
他们都一样,视人命如草芥,把践踏他人当作乐趣。
“若有来生,再也不要遇见你……”临死前的誓言犹在耳畔回响,可老天却给了她这样一个“来生”——一个容貌尽毁、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被弃于冷宫的废人。
林宛音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迷茫与脆弱被一片冰冷的恨意取代。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下唇,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家满门的冤屈,她自己的血海深仇,还有这具身体所承受的痛苦……桩桩件件,都不能就此湮灭!
萧御苍,王德福,还有那些所有害过她、欺辱过阿丑的人……她缓缓抬起那只还能勉强活动的手腕,用尽全力,将尖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破草席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没有声音,没有眼泪,只有无声的誓言在胸腔里翻涌——我林宛音,今日借阿丑之身重活一世,定要让所有欠了我的、欠了阿丑的人,百倍奉还!
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林宛音,只有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阿丑。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开始仔细感受这具身体的状况。
虽然伤痕累累,但万幸,五脏六腑都还完好,只要熬过这几日,总能活下来。
活下去,才有复仇的可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鲁的呵斥:“死了没有?
没死就滚出来干活!
还等着老娘伺候你不成?”
是冷宫的管事婆子张嬷嬷的声音。
记忆里,这张嬷嬷最是势利,平日里没少克扣阿丑的饭食,动辄打骂。
林宛音眼底寒光一闪,缓缓闭上眼,装作依旧昏迷的样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灰布衣裙、体态臃肿的婆子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沾着泥的藤条。
她走到榻前,用藤条戳了戳林宛音的胳膊:“嘿,这小贱蹄子命还挺硬,埋都埋不死?”
见林宛音没反应,张嬷嬷不耐烦地抬脚,就往她身上踹去。
就在藤条即将落下的瞬间,林宛音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怯懦,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像是淬了毒的冰棱,首首刺向张嬷嬷。
张嬷嬷被这眼神看得一愣,竟下意识地收回了脚。
她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哪个贱婢有这样的眼神,像是……像是从坟里爬出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