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潮后的滩涂泛着冷光,淤泥里的小螃蟹吐着泡泡,发出“啵啵”的轻响,混着远处货船的汽笛,像支不成调的曲子。
但灵汐知道,这不是海的真声。
她躺在老槐树的树洞里,耳朵贴着潮湿的树皮。
树洞里积着半尺海水,是涨潮时没来得及退去的,水面倒映着她的脸——十六岁的姑娘,眉眼还清秀,就是肤色比常人白些,尤其是脚踝,常年泡在海水里,白得像透明的玉。
“哗啦。”
水面突然晃了晃,不是风动。
灵汐屏住呼吸,看见自己的倒影里,眉心处浮起一道淡青色的纹路,像片缩小的鱼鳞,转瞬即逝。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了。
她摸着眉心坐起来,树洞里的海水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怀里的玉佩硌得她胸口发疼——那是块龙纹玉佩,缺了个角,是老玄龟从她襁褓里找到的,说她爹娘留下的唯一念想。
“又偷跑出来睡树洞?”
老玄龟的声音从树下传来,带着烟草的呛味。
他背着个半旧的渔网,瘸腿在滩涂上踩出深窝,驼背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块晒歪的龟甲。
灵汐赶紧从树洞里钻出来,裙摆还滴着水:“爷爷,你听,海在说话。”
老玄龟往海里啐了口唾沫,烟斗在鞋底敲得“梆梆”响:“小丫头片子胡吣啥?
海要是会说话,早把你这天天泡在水里的野种卷走了。”
话虽狠,却还是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外套上有股鱼腥味,带着阳光的温度。
灵汐没反驳。
她知道老玄龟疼她。
村里的孩子都笑她是“捡来的野种”,只有老玄龟把她护在身后,用瘸腿的拐杖打跑那些扔泥巴的小子。
可海真的在说话。
昨夜涨潮时,她听见浪头拍着防波堤,反复说“青鳞……藏好……”;今晨赶海,滩涂的积水里传来细碎的呜咽,像谁的指甲在刮石头。
还有那个反复出现的梦。
梦里是没有边际的深海,墨蓝色的海水里飘着无数光点,像被揉碎的星星。
她总在水里游,不是用手脚,是用一条长满青鳞的尾巴,尾尖扫过的地方,会开出银色的花。
有次她伸手去抓那些光点,指尖刚碰到,就听见一声龙吟,震得她耳膜生疼,醒来时浑身冷汗,玉佩烫得像块烙铁。
“发啥呆?”
老玄龟拽了拽她的辫子,“跟我去收网,今个运气好,说不定能捞着石斑鱼。”
灵汐跟着他往海边走,脚踝踩在带水的滩涂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后背发麻——那里总像有片皮肤不属于自己,尤其是做梦后,会隐隐发烫,像贴着块温热的鳞片。
渔网收上来时,挂着些破贝壳和小海虾,唯独没有石斑鱼。
老玄龟骂了句脏话,正要把网扔进船里,灵汐突然指着网底:“爷爷,那是啥?”
网眼里卡着片鳞片,巴掌大,淡青色,边缘泛着珍珠似的光,纹路跟她梦里尾巴上的鳞片一模一样。
老玄龟的脸色“唰”地白了,手里的烟斗“咚”地掉在船上:“扔……扔回海里去!”
“为啥?”
灵汐捡起鳞片,指尖一碰,鳞片突然变得滚烫,烫得她赶紧撒手。
鳞片掉进海水里,没沉,反而像片叶子似的漂着,跟着退潮的水流往深海去,一路留下淡淡的青光。
老玄龟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最后拽着灵汐就往村里跑,瘸腿跑得比平时快一倍:“那是……那是龙鳞!
海里的精怪要上岸了!”
灵汐被他拽得踉跄,回头看时,那片青鳞己经没入深海,只留下一道青色的水痕,像条看不见的尾巴,在浪里轻轻摆了摆。
树洞里的海水还在晃,倒映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周围,不知何时聚起了一圈青黑色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