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牛郎,那个被黄牛教着偷织女仙衣的牛郎。只是这么说有点问题,
因为叫牛郎的不止我一人,我们这群静静等着老黄牛说话的人,都是牛郎。“到了河边,
就能看到天上下来的仙女,你们取了她们的衣裳,她们便回不得天上去了。
记得将那仙衣撕个粉碎,只要你等寻到了命里的那件,稍稍动手便可毁了那衣裳!”“记得,
毕竟是仙女下凡,有些许怨怼是必然的。若有打骂,记得也由她,能娶到仙女,
乃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报,要好好待她……”我没心思听那头黄牛精的瞎扯,每年这个时节,
牛家村的所有适龄青壮,都会来这个祖庙里聆听教诲。黄牛据说是牛家村先祖的恩人,
可代先祖行事,渐渐修成了本地的土地老爷。在我年幼的时候,
就曾经偷偷跑进这大人的集会里,
当初的我就忍不住出言发问:“这偷人衣裳乃是贼匪的行径,怎可以此行迫得那仙女下嫁?
岂不是与禽兽无疑?”“而且那神仙是何等人物,哪里就失了法宝就法力尽失的?
届时人家一个念头,不就把法宝找回,死的不还是我等凡人?
”我只记得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那老黄牛瞬间变了颜色,怒骂道:“黄口小儿,
若不如此,你等泥巴捏的土疙瘩,女娲娘娘不要的废渣,有什么机缘能得仙女垂青?
凭甚传宗接代?真是不知所谓的蠢蛋,给我照死里打!”“不听老人之言,不孝!不义!
几辈子都是这样来的,从未出过一丝差错,你这蠢物如何能懂得?”其实,
那次不是我第一次出言反对黄牛的话,更不是第一次挨打。—1—我记得,自从5岁那年,
黄牛就把所有牛家村的孩童均聚集在一起,说着些半懂不懂的话。传授了些心法,
教孩童们每日要来祠堂里修炼。只是这修炼与我理解的修炼完全不同,一不强身健体,
二不增加修为,依黄牛的话说,这修炼乃是在“修德”,“德”修得够了,待长成那日,
他会给修德的孩童教授,怎么娶个仙女做媳妇儿!对此,我满腹的疑虑,
只是那黄牛精厉害得紧,尤其爹妈和村里的大人,均视其为“祖宗老爷”,丝毫也忤逆不得。
压根不给孩子偷懒的机会,只能照着他说的做。而后,我便察觉到了异常!
那修炼的功法大抵是真的,因为我确实是感受到了体内的真气的流动。只是说大抵是,
是因为每当感受到自己修炼出真气的时候,便会被祠堂里的神像和牌位抽走。
只见得一丝丝青烟从我们的脑门子上流出,瞬间便被神像和牌位吸了个干净!这种情况,
所有人都是一样!不止一个人问过黄牛,这是怎么个情况。我记得唯独那次,
黄牛对出言发问的孩子没有什么责罚,反而循循善诱的说道:“那是香火!
”“是汝等修德有成的明证,香火用来供奉神仙和仙女,将来供奉的香火多了,
汝的阴德自然便多。多聚阴德,死不入地狱,轮回不进那畜生道,更是成年后可得仙女下嫁。
”“汝等说说,还有这么仁德的天庭,这么慈悲的神佛吗?那香火可能不供奉?
这阴德可能不修吗?”说到这里,老黄牛的眼神就凌厉了起来,
逼迫我们更加勤勉的“修德”,将一缕缕香火供奉给天上的神仙、仙女。“这又没人见过,
怎知天上真的有神仙、仙女?”我心里不忿,偏要唱这个反调。“又是你!又是你这娃儿!
牛老实教出来的好后生,没学到你爹一丁点的好,净是些奸猾的心思,下流的把戏!”说着,
一边将我吊起来一顿抽打,一边更是立了榜样给人看。“老祖宗,
刚才我好像听到仙女回我话了!”老黄牛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
赶忙回头看向那个说话的孩子,一脸慈祥的问道:“是吗?那仙女说了什么?
”“她……她说,”那男孩被黄牛问得不好意思,满脸通红的说道:“她说:‘我很忙’!
”说罢,那孩子就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去,仿佛是做了什么很不堪的事一般。“对啦,对啦!
”老黄牛一脸欣慰,继续给孩子们说教:“天上何其清冷,仙女们都是内敛的性子,
轻易间是不会说几句话的。咱们牛家娃娃,要主动!要有担撑!多多供奉香火,
多多修炼阴德!将来自是娶来下凡的仙女,幸福美满的一辈子!”我听得这话,
忍不住出言讥讽说:“哼,供奉了数年的香火,不过是回了三个字,
她仙女是掌管天下的枢机?如此忙碌到三年回三个字?还要我等感恩戴德,等着垂青哩!
”“况且又不是没见过娶了仙女过门的牛家汉子,一个个卑微到了泥里,
不知道的是带了个祖宗回家。整日不是骂着说仙衣,就是挑着喷生娃子,
一辈子连个手都不让摸的,都大有人在,真‘美满’得紧呐!”老黄牛气急,几乎下了死手,
一边奋力的抽打我,一边骂道:“倒是忘了你个忘八犊子,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2—终于也到了我成年的时候,今天,便是让我们这一辈人娶仙女的日子。
老黄牛每年讲一模一样的故事,我这个听得人都烦了,可他那个讲的,反而乐此不疲,
越说越有兴致。到了傍晚时分,我与牛家村的一众牛郎们,
悄悄摸到了仙女下凡来沐浴的河边。据老黄牛说,只要仔细分辨,
就能发觉那件你命中注定的仙衣,仿佛生来就是与你一体似得。很是好辨认,
只要偷了来再狠心撕了,穿那件仙衣的仙女便是你的媳妇了,随后奉上六聘,
带回去好好过日子。这里面不是没有人舍不得撕毁仙衣,或者觉得这样做不对,
那仙女便会无一例外的穿上仙衣重回天庭,从此再也不看凡间一眼!只是我想到的,
一直是另一件事。对于仙衣,我有几分自己的猜测,趁着今日机会,定然要亲自试验一番。
我随着村里的牛家儿郎们,到了河边,果不其然。
每个人很轻易的就找到了那件属于自己的仙衣,只是我既没有狠心撕碎,也没有将它奉还,
而是鬼使神差的开始将那仙衣折叠起来。说来也是神异,这仙衣轻柔的好似没得重量,
却也不像纸张,折叠次数多了就再也折不动。而是越折越小,大约被我折到第九次的时候,
仙衣彻底不见了本来面目,折得只剩手掌中的那么一点而已。我定睛去看,
这哪里是什么仙衣,分明是一颗金光璀璨的三转金丹!金丹异香扑鼻,流光溢彩,
且仿佛天生就是与我一体似的,不断的催我一口将其吞下!“混账!那是我的,不准你吃!
”河里有一女子见状,也顾不得避讳,竟然愠怒得红了脸,站起身来对我怒斥道。“你的?
你叫它一声,看它答应么?”我对此情形却是早就有几分预料,见到那女子指摘,
不屑的问道。“你……你混账,它就是我的,与叫不叫有甚相关?”那女子不仅仅是脸色,
甚至能看到身体也微微发红,俨然是被气得不轻。“可我叫它,它却答应得。
”我无视那女子,转手打了个花活,将那粒三转金丹随手一抛,心念一动。
那金丹竟然仿佛是我肚里出来的一般,随着我的心思在空里打了个转,便飞进了我的口中。
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感受着我四肢百骸传来的异样,仿佛是脱胎换骨一般,
污浊的泥泞从我的窍穴中流出。一股股精纯的法力从金丹内向着我周身扩散开来。“呀!!!
”那女子的尖叫声宛若破钟,嘶哑、低沉又刺人耳膜。“你怎的,你怎的能将它给吃了?
”我自是看也不看那女子一眼,自顾自打坐起来。不得不说,虽然那老黄牛说的话不尽不实,
可是功法大约是真个9成的,只要不在那祠堂或者庙宇里修炼,
就不怕修为被当做香火被神佛夺了去。当我稍稍炼化了一些金丹的灵力,
便感觉到自己已经和昔日的牛郎不可同日而语了。只是一睁眼,
就看到那名女子依旧在河里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瞪着我。“既然事已至此,
本仙女就不计较了。你过来,驮着我出去,我在这里许久,脚都麻了!”我这才发觉,
如今的河岸空空如也,牛家村的人和那些仙女们都走了个精光。“吾名‘织女’,你记得了,
不得称我的本名,当要敬我为织小姐。你毁了吾仙衣,还要吾为你生子,
这金银先得八千八百八十八两,以示诚意。”“吾进你门,需过门金叶子八十八片,
改口银八百八十八两!每年各季节常服八十八套,自今日起,吾为家中管事,
你的金银、功法和供奉,皆要交予我手!”“你记得,本仙女不食人间烟火,
每日需早起来的露水,伴着蜂蜜牛奶与我饮了,这才是晨起的第一件事……”“打住!
”看那织女要喋喋不休的开口说她那要求,我赶紧一声断喝。“谁说要娶你过门了?
”“你……你说什么?”织女脸色惨白,难以置信的开口问道:“我……我可是仙女,
下的凡尘,你毁了我的仙衣,让我回不得天上。要你些许补偿罢了,
尚且不能弥补我损失之万一,你竟然……你竟然……”“呸,毁了你的仙衣?
这仙衣本是我所供奉香火织造,否则怎会轻轻心思一动,便可入得我腹中?怎的就是你的了?
”我打断了那织女的自说自话,接着说道:“你若有法力,自回天庭就是,
未曾听闻有神仙失了法宝连凡人都不如了!那齐天大圣丢了棍儿,三坛海会大神失了轮儿,
便腾不得云,驾不得雾了?”“若是法力是随着那衣服去的,便从来不曾是你自身的法力,
不过是你用强借的罢了!我不过区区几个时辰,怎的就能腾云驾雾,你在天庭不知多少寒暑,
如今少了件衣服,便连家都回不去了?”说罢,我便凌空坐在半空中,
戏谑的看着还在河里的织女。“下头的登徒子!
”织女怒骂说到:“那香火是你自愿供奉与我的,我可没说想要,成了仙衣自然就是我的!
没听过供奉的香火还有收回去的道理,真真是不要脸到极点了!”“当我不知道呢,
你们这群登徒子均是被那惯于坑人的黄牛精挑唆,坑害我等仙女的原罪祸首!
今日不赔偿够了,别想姑奶奶我动一动!”我懒得搭理那还在河里的织女,
不屑的说道:“我从来都没想过娶你,凭甚给你供奉,给你赔偿?你说那黄牛精坑人,
此言不虚。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必不会让你进我牛家村,害你一辈子。”“你若要走,
那身衣服送你,你自走就是。你若要回天上,我自修炼一月,将金丹炼化后替你上报天庭,
想来你并未受人间疾苦,自会有王母娘娘带你回天庭。”说罢,
我指了指那件老黄牛逼着我带来的锦缎喜服,化作一缕流光向着深山飞去。“不,不行,
绝不能告诉王母!”那织女脸色惨白,向着我飞走的方向高声呼喊道。
—3—我在山里足足修炼了一月有余,自从吞服金丹成仙以后,我便可以辟谷,
不用再吃什么东西了。所以更是对那织女所谓的不食人间烟火嗤之以鼻,
真正的神仙自是靠餐风饮露便可维持生机,哪里需要什么蜂蜜、牛奶,分明就是她自己要吃。
终于到了飞升成仙的这日,我飘飘然自山中洞府往南天门而去。
想我如今不过是一小小的金丹小仙,法力低微,故而到了南天门,老老实实的在原地等着,
不敢乱动。不知过了许久,才有一文吏打扮的仙官迟迟走来,见到我的面后先是一惊,
而后一喜:“这许久了,竟然还有从下界飞升上来的小仙?”“是,是,小人牛郎,
见过上仙!”我不认识来人,只是本能的知道对方法力比我高强的多,只得低头作揖,
向着对方承个诺。“罢,罢。想来你这样的穷酸飞升,身上连个毛都没有,跟我来吧。
咱们这些没品的微末小仙,长眼才是最重要的!”随后,那文吏就将我拉拽着,
直往一个去处去了。待我与那文吏到达,抬头看去,却是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御马监!
好家伙,想不到我有朝一日竟然来到了齐天大圣的故旧之地,
只是那弼马温乃是此处的正堂管事,哪里是我这等小人物能问的,即使是在此地,
我也是最末流的那一个。那文吏将我随意安排在一间马厩里,
喂食、刷毛、洗漱以及清理粪便,均是我的活计。甚至都不能有一间屋子住,
只得和天马一起住在马厩里。那日带我到御马监的文吏,名曰华吉。
乃是此地的几个小管事之一,这些日子我忙完了马厩里的差事,都不忘去他那里替人洒扫,
渐渐地,也在华管事那里得了个勤勉的名声。据说华吉管事因为关圣帝君的关系,
也登了仙禄,位列仙班。只是他名声不显,在关老爷那里的面子也着实有限,
只是他认得那样的仙官,才是他在齐天大圣反出御马监后,
依旧能稳稳在御马监当值的原因之一。“牛老弟,你说你这名儿就不好,
怎的敢和牛星君叫一个名儿。罢了,左右你我这等小人物,只要安分点,
那些大人物才懒得看咱们一眼!”今日华吉管事明显是喝醉了,
拉着我的手开始滔滔不绝的吹起牛来:“我看你小子也是机灵的,多少也算我的人,
今日那天河的执掌要宴请我家关老爷,你随我去末席开开眼!”那华吉不由分说,
就将我拉着往天河水府的低阶去了。到了那衙门,
华吉原本还有几分的星星醉态早就恢复了清明,拿着帖子递给偏角的门童,
那门童眼睛仿佛是长在脑门顶上的,冷冷的扫了我们两眼,才放我们进得里内。“啧,啧,
你瞅瞅。没见过这个吧,牛老弟,今日老哥就带你好好开开眼!别说咱华吉不照顾自家人。
”我一个劲的向华管事表忠心,好在都是主家的酒水,
虽然给我们这些末席上的下人没甚好东西,也不是一般甘露能比的。
只是那酒毕竟是淀下来的末流,乃是所有仙官都不会喝的泔水,才能赏给我们这些下人。
看我一杯杯的灌着自己,让管事心里很是痛快,这才引得华吉开口提点:“牛老弟,
你瞅瞅这里面的歌姬嫦娥……”说罢,
华吉指着门缝里面的盛景介绍说:“天河水府的元帅是个急色的主,
昔日里曾在这上面吃了亏,如今归来依旧不改。你瞅瞅,这些仙宫里的仙女,
也不过是元帅歌舞团里用来巴结关圣老爷的玩物罢了!”“若是有那嫦娥不识好歹,
舞跳的不好,或是怠慢了贵人,说不得还会被元帅赐下来给下人,好好教训一番!
”“只是这是人家元帅府里的事,咱们这种小人物,
是遇不上这样的好事的……”我听这话听得背后寒芒直立,酒瞬间就醒了大半分,
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昔日里的元帅和正堂里的,是一个人?”“嗨,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就是他猪八戒么!昔日里玉帝陛下要给留学西方的队伍里掺沙子,
才给他心腹爱将贬下凡间去了。如今人家不单回来继续做他的元帅,
西边的净坛使者还留着果位哩!”“如此,就不犯天条么?”我见华吉谈兴很足,
悄悄的问道。“犯什么天条?天条岂是给这样的贵人设的?况且你如今如何有凭证?
”“那个昔日里被元帅玩烂的嫦娥,早就下凡去了,
不知道教哪个穷小子六聘大礼的给抬了回去。别看这帮嫦娥,在天庭里是这么个模样,
就是你我这样的小吏,也看不上的样子。”华吉约莫是喝多了,
满面红光的对我说道:“可是呀,只要是下了凡,那凡间的穷汉子可是像祖宗一样的伺候着。
这帮嫦娥,在天上没哪个仙官把她当个人物,可到了凡间,那一个个的,厉害着呐,
只不过凡间的蠢汉,不知道这帮仙女在天上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以为是自己祖坟冒青烟,
真把她们当神仙供哩!”“你见过哪个神仙,到了凡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甚至连法力都没得一丁点的?也就下界的蠢汉没见识,把着个烂货当宝贝!”“这帮嫦娥,
在天上被那些贵人天官玩腻了,青春不再以后,就随手一扔。
咱们这些知道底细的自然是没人要的,只能下凡去,让那里的村汉娶回家,
还整日里说毁了她的仙衣,要一辈子用来赔偿!”“殊不知,那些个没被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