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裂痕南嘉市的夏天，像一个巨大的桑拿房，黏稠的热气糊在人身上，甩都甩不掉。
林宇泽刚送完今天最后一单外卖，汗水已经把廉价的速干衣浸成了深色。他顾不上擦汗，
骑着吱呀作响的二手电动车，一头扎进了市中心最繁华的商场。空调的冷气让他打了个哆嗦，
但他心里火热。今天是他暗恋了整整六年的女孩——李悦茹的生日。林宇泽和李悦茹是同乡，
也是高中同学，只不过她在一班，是众星捧月的班花，而他在七班，
是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普通男生。高考后，两人都来到了南嘉市。
李悦茹读了本地一所不错的本科，而林宇泽成绩不佳，只上了个大专。
但这并未浇灭他心中的火焰，反而让他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就能配得上她。毕业后，
他留在南嘉市，一天打三份工：早上送外卖，下午在工地搬砖，晚上去餐厅做服务员。
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牲口，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榨干，换成一张张带着汗味的钞票。
他从不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一日三餐都是最便宜的馒头配咸菜，
住在城中村最阴暗潮湿的隔间里，一个月房租三百。他把省下来的每一分钱，都存着，
想着有朝一日能为李悦茹在南嘉市撑起一个家。他手机里只有一个联系人置顶，
那就是“茹茹”。他每天都会给她发消息，从“早安”到“晚安”，
从“今天天气好”到“记得多喝水”，卑微而执着。李悦茹的回应总是很简短，
“嗯”“哦”“知道了”，偶尔会发个表情。但就是这偶尔的施舍，
也足以让林宇泽开心一整天。他觉得，李悦茹只是慢热，只要他坚持，
这块冰总有被捂化的一天。今天，他揣着攒了三个月的工资，
在专柜买了一条价值三千块的银项链。对他来说，这笔钱是他两个月的活命钱。
但只要能看到李悦茹的笑，一切都值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礼品盒揣进怀里，
骑着他的破电动车，像一个奔赴圣地的朝圣者，来到了李悦茹租住的高档小区。他进不去，
只能在楼下打电话。“喂，茹茹，生日快乐！我……我在你家楼下，给你准备了礼物。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传来李悦茹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我在忙，你先回去吧，礼物下次给也一样。
”“我就在楼下，很快的，给你就走。”林宇泽几乎是在乞求。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是李悦茹似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恼怒：“林宇泽，你烦不烦？都说了我在忙！
”“茹茹，我……”林宇泽还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带着情欲喘息的男人声音。“宝贝，谁啊？
……”林宇泽的脑子“嗡”地一声，像被重锤砸中。紧接着，
他听到李悦茹慌乱地对电话里的人说：“没什么，一个送外卖的打错了……”电话被挂断了。
林宇泽僵在原地，南嘉市的晚风吹过，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只有刺骨的寒冷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送外卖的？打错了？
他看着自己身上还来不及换下的外卖服，觉得无比讽刺。他不死心，
或许……或许是自己听错了？或许只是电视里的声音？一个荒唐的念头支撑着他，
他开始在楼下徘徊，像一头困兽。他想等到那个男人离开，他想亲口问问李悦茹，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一个小时，也可能是一个世纪。
他看到李悦茹住的那一户，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鬼使神差地，他抬起了头。然后，
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也让他彻底坠入地狱的一幕。李悦茹背对着窗户，跪趴在床上。
前面一个男人正半跪着，姿态亲密。而她的身后，则是另一个男人。窗帘的缝隙很小，
但足以让林宇泽看得清清楚楚。断断续续的声音随风飘来，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雨水，
一滴一滴地打在林宇泽的心上。那姿势，那互动。他珍视如宝，一直视为纯洁美好的女孩，
此刻正与两个陌生男子......林宇泽感觉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怀里那个用他血汗钱买来的礼品盒，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啪嗒。”礼品盒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楼上的动作似乎停了一下。李悦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偏过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四目相对。
林宇泽看到了她脸上的潮红和迷离，而李悦茹，也看到了楼下那个如同石化了一般的他。
她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慌，但很快，那丝惊慌就变成了彻骨的冷漠和厌恶。
仿佛在说：你看到了又怎样？林宇泽再也撑不住了，他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开，
像一条被主人打断了脊梁的狗。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他只知道，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他六年来的信仰，他所有奋斗的意义，
他关于未来的所有美好幻想，都在那扇小小的窗帘缝隙里，被碾得粉碎。原来，
他引以为傲的深情，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原来，他省吃俭用攒下的血汗钱，买来的礼物，
连让她下楼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原来，他的女神，早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纯洁女孩了。
“送外卖的……呵呵……送外卖的……”林宇泽蹲在马路边，像个傻子一样，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2. 坠落那一夜之后，林宇泽像变了个人。他把自己关在那个三百块一个月的隔间里，
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手机不停地响，是外卖站长和工地工头的催促电话，
他一个也没接。第四天，房东来催房租，一脚踹开门，
看到的是一个形同枯槁、双眼无神的躯壳。“你小子想死啊！房租呢？”房东捏着鼻子，
厌恶地看着满地狼藉。林宇澤缓缓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他从床底摸出钱包，
把里面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扔给房东。“剩下的，当我买你清静。
”他拿起那部存着无数卑微信息的手机，走到外面的垃圾桶旁，毫不犹豫地扔了进去。
连同那张电话卡，一起。他辞掉了所有的工作，开始在南嘉市的街头流浪。他曾经有多努力，
现在就有多堕落。他白天躺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天空发呆，晚上就去网吧通宵，
玩最廉价的游戏，困了就趴在键盘上睡。他开始抽烟，喝酒。以前连瓶可乐都舍不得买的他，
现在会花光身上最后的十块钱，去买一包最劣质的香烟和一瓶二锅头。
他想用尼古丁和酒精麻痹自己，可每当夜深人静，那一晚的画面就会像电影一样，
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李悦茹冷漠的眼神，男人们的喘息，那些污秽的词语……像跗骨之蛆，
啃食着他最后的理智。期间，他“偶遇”过李悦茹一次。在一个高档商场的门口，
她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手臂，笑得花枝乱颤。那个男人，他认得，
是南嘉市小有名气的一个地产商，经常上本地新闻。李悦茹穿着一身名牌，妆容精致，
和那天晚上一样，却又好像完全不同。她也看到了林宇泽。看到他胡子拉碴，衣衫褴褛，
浑身散发着馊味的样子，她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一下，随即拉着身边的男人，
像躲避瘟疫一样，快步走进了商场。没有怜悯，没有愧疚，只有纯粹的嫌弃。那一刻，
林宇泽心里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他曾以为，李悦茹只是走错了路，是被逼无奈。
他甚至还可笑地想过，等自己有钱了，要去“拯救”她。现在他明白了，
人家根本不需要他拯救。她过得很好，比他好一万倍。她不是迷途的羔羊，
她是一只目标明确的猎豹，用自己最原始的资本，去换取她想要的一切。而他，林宇泽，
不过是她前进道路上，一颗碍脚的石子，被她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巨大的羞辱和愤怒过后，
是更深的无力感。他拿什么去跟那些人比？他拼尽全力一个月赚的钱，不够人家一顿饭。
他视若珍宝的爱情，在人家眼里，只是一个笑话。“林宇泽，你就是个废物。
”他对着路边商店的玻璃橱窗，看着里面那个陌生又颓废的自己，狠狠地说。从那天起，
他连折磨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开始真正地“躺平”。钱花光了，就去做一天日结，
挣个几十块，够吃几天挂逼面，够在网吧包个夜，就行了。他不再思考未来，
也不再回忆过去。他的世界，被压缩到了眼前的一顿饭，和屏幕上闪烁的游戏画面里。
他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头顶已经地中海。长期熬夜和营养不良，
让他的脸颊凹陷，皮肤蜡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他的身体也垮了，
爬几步楼梯就喘不上气，曾经能扛着水泥包健步如飞的青年，现在瘦得像根竹竿。
他从南嘉市的城中村，一路向北，最后流落到了一个叫“三和”的地方。
这里是日结工的天堂，也是堕落者的乐园。在这里，有无数像他一样的人。
他们被称为“三和大神”。他们信奉“做一天，玩三天”的哲学，对未来没有任何期望。
一碗四块钱的“挂逼面”，一瓶两块钱的“大蓝水”，一个十五块的床位，
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林宇泽很快就融入了这里。他学会了所有的黑话，
学会了如何花最少的钱活下去，学会了如何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他不再叫林宇泽，
在三和，大家叫他“阿泽”。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也不想告诉任何人。
在三和的浑浊空气里，他那颗破碎的心，似乎终于不再那么痛了。或者说，是已经麻木了。
3. 云泥时间是最公正的法官，也是最残酷的刽子手。
在林宇泽于三和彻底“沉沦”的几年里，李悦茹的人生，正一路高歌猛进。
她是一个极度聪明的女人。她很早就明白，美貌是她最大的资本，但也是最容易贬值的资产。
她从不谈感情，每一次交易，她都看作是一场投资。她用身体作为敲门砖，
进入了一个她原本永远无法触及的圈层。她从那些男人身上，得到的不仅仅是金钱，
还有信息、人脉和经验。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对她有用的东西。
在积累了第一桶金后，她果断地从那个圈子里抽身。她知道，那碗青春饭吃不长久，
而且风险极高。她用那笔钱，在南嘉市一个繁华地段，盘下了一家店面，开了一家美甲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