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永定伯府的西院，总是静悄悄的。沈清欢坐在廊下的石阶上，手里捏着一朵半枯的月季，
眼神茫然地望着天上的流云。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张过分苍白的小脸，眉眼精致，
却空洞得像没有魂灵。“小姐，风大了，回屋吧。”侍女春桃拿着件薄氅走过来，
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沈清欢没反应，依旧捏着那朵花，
嘴里喃喃着：“花……谢了……”春桃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曾经名动京城的沈家大小姐，
如今会变成这副模样。三年前，沈父，也就是当时的翰林学士沈琛，在一场意外中坠崖身亡。
沈母悲痛过度，缠绵病榻半年后也撒手人寰。父母双亡的打击，
让年仅十五岁的沈清欢一夜之间“傻”了。沈家没了顶梁柱，迅速败落。
幸得沈母是永定伯府的嫡女，柳氏舅母念及旧情，才将沈清欢接来伯府安置，虽是寄人篱下，
倒也衣食无忧。只是这“傻”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认出人，
说几句囫囵话；坏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呆呆傻傻，连冷暖都不知。“哟，
这不是沈家的傻小姐吗？又在晒太阳呢？”尖细的女声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是永定伯府的二小姐，柳芳柔。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手里把玩着新买的珠钗，
眼神轻蔑地扫过沈清欢。沈清欢像是没听见，依旧望着天。柳芳柔走近几步，
故意撞了一下沈清欢的肩膀。沈清欢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手里的枯花也掉了。“哎呀，
对不起啊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柳芳柔假惺惺地说，眼里却满是笑意。
春桃急忙上前扶起沈清欢，怒视着柳芳柔：“二小姐！您怎么能这样对我家小姐！
”“我怎么了？”柳芳柔挑眉，“她自己站不稳，关我什么事？一个傻子，也配住我们伯府？
若不是母亲心善，早该把她扔去庄子上了。”沈清欢被春桃扶着，低着头，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袖口，像是吓坏了。“你……”春桃气得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她们寄人篱下，哪有底气和主子小姐争执。就在这时，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二小姐，
何必与一个病人计较。”众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站在院门口，
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正是当朝新科状元，谢辞。谢辞是永定伯的门生，近日常来伯府请教，
与柳家往来颇密。柳芳柔看到谢辞，脸上的嚣张立刻变成了娇羞：“谢大哥，你来了。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跟姐姐闹着玩呢。”谢辞没看她，径直走到沈清欢面前，
弯腰捡起地上的枯花，递到她面前，语气温和：“沈小姐，你的花。”沈清欢抬起头，
眼神依旧茫然，却定定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慢慢伸出手，接过了那朵花，
嘴里小声说：“花……谢了……”谢辞笑了笑，
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旧的谢了，还会有新的开。”他转向柳芳柔，
语气虽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二小姐，沈小姐身子弱，还是莫要惊扰的好。
”柳芳柔素来倾慕谢辞，见他维护沈清欢，心里虽不忿，却也不敢违逆，
只得悻悻地说：“知道了，谢大哥。”说罢，带着丫鬟气冲冲地走了。谢辞看着沈清欢，
又叮嘱春桃：“好好照看你家小姐。”“是，多谢谢公子。”春桃感激地说。谢辞点点头，
转身离开了。沈清欢捏着那朵枯花，站在原地，直到那抹月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她空洞的眼神里，才极快地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恢复了茫然。春桃扶着她回屋，
低声说：“小姐，那谢公子人真好。”沈清欢没说话，只是将那朵枯花放在窗台上，
轻轻拍了拍。春桃以为她又犯傻了，叹了口气，出去忙活了。屋里只剩下沈清欢一人。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朵枯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谢辞……新科状元……三年前父亲坠崖的那一天，她在父亲书房的暗格里，看到过一张纸条，
上面只写了一个字：“辞”。当时她年纪小，没放在心上。直到父母双亡，她被逼到绝境，
才猛然想起这个字。这三年，她装疯卖傻，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查清父母死亡的真相。
她知道，父亲的死绝非意外。而这个谢辞的出现，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吗？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游戏，才刚刚开始。2谢辞似乎对沈清欢格外“关照”。他来伯府的次数更勤了，
偶尔会“恰巧”路过西院，有时会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比如会转圈的木鸟，会唱歌的瓷笛，
递给沈清欢。沈清欢总是怯生生地接过，要么攥在手里发呆，要么就被柳芳柔等人抢走，
她也只是傻傻地笑。谢辞看在眼里，每次都只是温和地笑笑，从不强求。这天，
谢辞又来伯府，恰逢柳家设宴，款待几位同僚。他作为永定伯的门生，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宴席设在花园的水榭里，丝竹悦耳，觥筹交错。沈清欢本是没资格参加的，
但柳氏念及她是沈家遗孤，又想着让她见见人，或许对她的“病”有好处，便让春桃扶着她，
在角落的小桌旁坐下，给她些糕点水果。沈清欢自顾自地吃着一块桂花糕，
眼神呆滞地看着湖面，对周围的热闹恍若未闻。席间，有人提起了三年前沈琛的案子。
“说起来，沈学士当年真是可惜了，大好前程，却失足坠崖……”“是啊，听说那山崖陡峭，
连尸身都找了许久才找到……”“可惜了沈家小姐，好好一个姑娘，
就这么……”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沈清欢耳中。她握着糕点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傻傻的样子。谢辞坐在主桌，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角落里的沈清欢，见她毫无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
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笑着对说话的人举杯：“逝者已矣，不提也罢。”宴席过半，
沈清欢觉得有些闷，便悄悄起身，让春桃陪着，沿着湖边的小路往回走。刚走到一处假山旁，
就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是柳芳柔和她的贴身丫鬟。“……你说母亲也是，
干嘛让那个傻子来参加宴席，真是晦气！”柳芳柔的声音带着不满。“小姐小声点。
不过话说回来，那谢公子也真是奇怪，对个傻子那么好，难道是看上她了？”丫鬟不解地问。
“哼，怎么可能！”柳芳柔嗤笑，“我看他是觉得那傻子可怜，
想在父亲面前卖个好名声罢了。不过……谢公子若是真对她有意思，我可饶不了那个傻子！
”“小姐放心，一个傻子，能成什么气候。对了小姐，前几日我听厨房的王妈说，
三年前沈学士出事那天，好像看到谢公子去过大学士府附近呢……”后面的话，
沈清欢没再听下去。她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瞬间冲到了头顶。
谢辞那天去过父亲府附近？是巧合，还是……她脚步有些发虚，春桃连忙扶住她：“小姐，
怎么了？不舒服吗？”沈清欢摇摇头，指着假山后面，
傻傻地说：“有……有虫子……”就在这时，谢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小姐怎么了？
”沈清欢和春桃都吓了一跳，回头看见谢辞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柳芳柔和丫鬟也从假山后走出来，看到谢辞，柳芳柔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强笑道：“谢大哥，你怎么在这儿？”谢辞没理她，只是看着沈清欢，
眼神温和：“是不是吓到了？”沈清欢躲在春桃身后，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看着他，
点了点头。谢辞笑了笑：“别怕，我送你回去吧。”柳芳柔想说什么，
却被谢辞一个眼神制止了。谢辞亲自扶着沈清欢，往西院走去。一路无话。快到西院门口时，
沈清欢忽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朵新开的月季花，
含糊不清地说：“花……开了……”谢辞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笑道：“是啊，开得很好。
”沈清欢伸出手，似乎想去摘，却又缩了回来，
小声说：“爹……喜欢……”谢辞的脚步顿了顿，眼神微变，
随即又恢复如常：“沈学士生前，的确爱花。”沈清欢没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朵花。
谢辞没再多问，让春桃扶她进去，自己则转身离开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沈清欢捏紧了藏在袖中的一片花瓣——那是刚才路过假山时，她趁人不注意，
从柳芳柔丫鬟的发间扯下来的，上面还沾着一点特殊的香料，
她在父亲书房里闻到过同样的味道。谢辞，柳芳柔，还有父亲书房里的香料……这些线索，
像散落的珠子，她需要把它们一颗颗串起来。而谢辞，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状元郎，
身上的疑点，越来越重了。3沈清欢开始更加留意谢辞的动向。她借着“散步”的名义，
让春桃带着她在伯府里转悠，总能“恰巧”遇到前来拜访的谢辞。她依旧是那副痴傻的模样，
要么不理人，要么就说些颠三倒四的话。但她的眼睛，却像最精密的仪器，
记录着谢辞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次与他人的交谈。她发现，谢辞与永定伯的谈话，
总是避开旁人，关在书房里很久。有时，她能听到书房里传来争执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内容，
但能感觉到气氛很紧张。她还发现，谢辞与朝中几位手握实权的大臣往来密切，其中一位，
正是当年负责审理父亲坠崖案的御史。这些发现，让沈清欢的心越来越沉。
她开始利用自己“傻子”的身份，做一些常人不会怀疑的事情。比如，趁柳芳柔不注意，
打翻她的茶盏，只为看清她与谢辞传递的眼神；比如，在谢辞与永定伯谈事时，
“不小心”闯入书房，打翻棋盘，只为看到他们慌乱遮掩的是什么文件。有一次，
她甚至趁谢辞离开座位时，“好奇”地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折扇，打开看了看。
扇面上题着一首诗，字迹飘逸，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她注意到，扇骨的末端，
刻着一个极小的“辞”字。与父亲暗格里那张纸条上的字，一模一样。沈清欢的手微微颤抖，
几乎要握不住那把扇子。就在这时，谢辞回来了，看到她拿着自己的扇子，并没有生气，
只是笑着问：“喜欢吗？”沈清欢慌忙把扇子放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到春桃身后，
摇着头，嘴里喃喃：“不……不是我的……”谢辞拿起扇子，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没再说什么。沈清欢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可能引起了他的怀疑。从那以后，
谢辞看她的眼神，虽然依旧温和，却多了一丝审视。这天夜里，沈清欢辗转难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