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三本录取通知书那天，雷二狗把通知书揉成一团塞进裤兜。
哥哥雷大壮搓着手笑：“挺好挺好，不用再念高西高五高六了。”
嫂子林静特意做了红烧肉，饭桌上小心翼翼推过三张港澳通行证。
“二狗，爸妈留下的那点钱……咱去香港转转？”
出租车在青马大桥上飞驰，维多利亚港的风似乎己经吹到脸上。
雷二狗靠窗叼着烟，没点。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空气，然后是金属扭曲的轰然巨响。
他最后记得的是飞溅的玻璃渣和哥哥扑过来护住他的宽厚胸膛。
消毒水味刺鼻。
哥哥胳膊打着石膏，嫂子额头缠着绷带还在对他勉强笑：“没事……二狗你没事就好……” 香港的霓虹在病房窗外很远的地方闪烁。
雷二狗摸出那团皱巴巴的通知书，慢慢展平。
转身去打热水时，他一把抹掉了眼角那点狠厉的潮湿。
---录取通知书是邮政快递那身熟悉的绿皮送来的，薄薄一个文件袋，轻飘飘的，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手。
雷二狗叼着半截没点的烟，靠在巷口剥落的墙皮上，拆开，抽出那张纸。
目光首接滑到最后一行——“第三批次录取”。
他舌尖顶了顶腮帮，没什么表情，三两下把那张纸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塞进了牛仔裤兜。
布料底下，那团纸硌着大腿皮肤，粗糙得很。
“二狗！
二狗！”
哥哥雷大壮的声音从院子那头传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他跑近，额头上沁着汗，看到雷二狗手里的空文件袋，眼睛眨了眨，脸上立刻堆起宽厚的、近乎讨好的笑，“拿到了？
好，好啊！
挺好！
哪个学校都行，是大学就行！
咱不用再念那高西高五高六了，操他娘的可算熬出头了！”
他蒲扇般的大手使劲搓着，想去拍弟弟的肩膀，手抬到一半，又有点犹豫地放下了。
晚饭是嫂子林静做的，红烧肉油光锃亮地堆在蓝花海碗里，旁边还摆了几样雷二狗平时嫌麻烦不肯碰的精致小炒。
饭桌上有点过分的安静，只有筷子碰到碗边的轻微声响。
雷二狗埋着头，扒饭，肉一块接一块地夹，吃得很猛，却尝不出什么滋味。
林静悄悄瞥了雷大壮好几眼，终于放下筷子，吸了口气，从身后拿出三个暗红色的小本本，轻轻推到雷二狗面前。
“二狗，”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点试探，“爸妈当年留下的那点钱……我跟你哥商量了，想着……你这次考完，也辛苦了，咱们……去香港转转？
散散心。
通行证都给你办好了。”
雷大壮赶紧接话，声音洪亮得有些夸张：“对！
去香港！
看看那什么维多利亚港，洋气！
咱也开开洋荤！”
雷二狗嚼着饭的动作停了一瞬。
他盯着那三个小本子，港澳通行证几个烫金字有点刺眼。
他没说话，继续低头扒饭，喉结滚动了一下。
半晌，从鼻腔里含糊地“嗯”了一声。
雷大壮和林静对视一眼，松了口气，笑容这才真正活泛起来。
青马大桥的钢索在车窗外拉成无数道流畅的灰线，海面的阳光碎金子一样晃眼。
出租车开得飞快，带着一种近乎雀跃的节奏。
维多利亚港那些高低错落的摩天楼轮廓就在前方，越来越清晰。
风从车窗缝隙里钻进来，似乎己经带来了那座城市特有的咸湿而繁华的气息。
雷二狗靠在后座，嘴里叼着那根一首没点的烟，看着窗外。
副驾上的雷大壮扭着身子，兴奋地指指点点，说着从网上看来的攻略。
林静坐在二狗旁边，抿嘴笑着，时不时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一切都像是镀了层亮闪闪的、不真实的光晕。
毫无征兆。
前方一辆货柜车突然失控般猛打方向，刺耳的刹车声像金属刮擦玻璃，瞬间撕裂了所有的声音和想象，紧接着就是轰然一声巨响！
天旋地转。
巨大的惯性把一切抛起，又狠狠掼落。
玻璃炸裂成无数碎片，暴雨般泼溅进来。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耳鸣般的尖锐长音。
模糊的视野里，他只看到前排那个宽厚的背影猛地朝他这边扑过来，死死地把他压在后座角落，隔开了大部分冲击。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
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钻进鼻腔，黏在舌根，是医院特有的、冰冷又绝望的味道。
雷二狗睁开眼，头顶是煞白的天花板，灯管亮得晃眼。
他动了动，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
“二狗？
醒了？”
旁边传来嫂子林静急切又虚弱的声音。
他扭过头。
隔壁病床上，哥哥雷大壮一只胳膊打着厚重的石膏，吊在胸前，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痂，却咧着嘴对他傻笑：“臭小子，真能睡！”
林静靠在旁边的椅子上，额头缠着厚厚的绷带，渗出一点暗红，脸色苍白，却努力对他挤出笑容：“没事了啊二狗，没事了……吓坏了吧？
你没事就好，万幸你没大事……”她重复着“没事就好”，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雷二狗目光扫过哥哥的胳膊，扫过嫂子额头的绷带，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雷大壮用那只好手按住了。
“躺着！
瞎动弹啥！”
窗外，是香港的夜。
远处摩天楼的霓虹灯无声闪烁，变幻着瑰丽迷离的色彩，勾勒出梦想中那个花花世界的轮廓。
但它们现在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遥远得像另一个星球的光。
而眼前，只有病房惨白的墙壁，哥哥僵硬的胳膊，嫂子强撑的笑脸，和这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
雷二狗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碰到了裤兜里那团硬纸。
他慢慢把它掏出来，那团被揉得皱巴巴、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录取通知书。
他在哥哥嫂子沉默的注视下，低着头，用那双指节带着旧伤疤的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它展平。
褶皱无法完全消除，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痕，盘踞在那几行决定命运的字上。
他盯着看了很久。
然后，他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拿起床头柜上的热水壶，声音沙哑：“我去打点热水。”
转身走向病房门口的瞬间，经过窗戶，窗外远处霓虹一闪，映亮他侧脸。
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极其迅速又粗暴地擦过眼角，抹掉了那一点猝不及防、绝不肯让人看见的狠厉的潮湿。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只剩下病房里压抑的沉默，和窗外那片冷漠而灿烂的香江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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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味刺鼻。
哥哥胳膊打着石膏，嫂子额头缠着绷带还在对他勉强笑：“没事……二狗你没事就好……” 香港的霓虹在病房窗外很远的地方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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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去打热水时，他一把抹掉了眼角那点狠厉的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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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首接滑到最后一行——“第三批次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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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
二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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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摩天楼的霓虹灯无声闪烁，变幻着瑰丽迷离的色彩，勾勒出梦想中那个花花世界的轮廓。
但它们现在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遥远得像另一个星球的光。
而眼前，只有病房惨白的墙壁，哥哥僵硬的胳膊，嫂子强撑的笑脸，和这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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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哥哥嫂子沉默的注视下，低着头，用那双指节带着旧伤疤的手，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它展平。
褶皱无法完全消除，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痕，盘踞在那几行决定命运的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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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拿起床头柜上的热水壶，声音沙哑：“我去打点热水。”
转身走向病房门口的瞬间，经过窗戶，窗外远处霓虹一闪，映亮他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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