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二郎向我退亲的那日。京城下了第一场雪,那天正正是我的及笄礼。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摔碎了与我的定亲信物,高呼他早已心有所属。后来,我换了容貌,
挥舞着缺了口的短剑游戏人间。再次遇见他那日,正是上元佳节,长街观灯游乐,
他眼底满是痴迷和痛苦,阿容,你别不要我。1.京城。顾府红绸金幡,彩灯高挂,
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门前的石狮子也被披上了红色的绸带,
平日威猛的姿态今日倒显出几分憨态的喜庆来。晨曦微露,流光溢金,仪式即将开始。
我在闺房内对镜梳妆,母亲特意请来的全福夫人正为我细细簪上最后一支赤金镶宝的簪子。
丫鬟双菱在一旁捧着首饰盒,俏皮地打趣我道:“奴婢可是再也没见到比小姐更好看的人了,
程家公子真是好福气呢!”镜中人,云鬓花颜,朱唇皓齿,大红的礼服更衬得肌肤胜雪。
我唇角微扬,正欲说话,却听门外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小丫鬟煞白着脸,
气喘吁吁地冲进来,也顾不得礼数了,急声道:“小姐!不好了!
大公子、二公子和程公子在前院打起来了!”什么?我捻着簪子的手一顿,心头猛地一沉。
及笄礼上动手?程家二郎?他是我自小定亲、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今日宾客盈门,
他怎会如此不知轻重?“我爹呢?”我强自镇定,放下簪子。爹爹最重规矩,
当着群臣百官的面,断不会任由他们胡闹。小丫鬟都快哭出来了,
声音发颤:“老爷、老爷他先是喝止,听了两句程公子的话,当场就掀了桌子!
喊两位公子先行一步去捆住程公子,待他…待他翻出他的大刀来,
说要把程公子打一顿再撵出去呢….”我一时失语。爹爹的那把关公刀我是知道的,
沉重的冷铁,跟着他上过沙场,饮过敌血,是真正的凶器。这么多年来,
府里见过它出鞘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二哥六岁爬狗洞溜出书院,
把娘亲气得病倒那回,爹爹盛怒之下才请出刀要揍他。程二郎到底说了什么,
竟能让爹爹怒到要动那把刀?顿感头痛欲裂,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妆扮,我提起繁复的裙摆,
疾步如飞地冲了出去。双菱在身后焦急地喊着“小姐”,我也充耳不闻。2.穿过回廊,
还未到前院,就已听见拳脚到肉的闷响和宾客们的惊呼骚动。只见庭院中,
我那两个素来稳重的大哥和跳脱的二哥,竟真的和程家二郎打作一团。锦衣华服沾了尘土,
发冠歪斜,场面狼狈不堪。大哥招式沉稳,拳风凌厉,专攻要害。
二哥则完全是市井打架的泼辣路子,毫无章法却狠劲十足。而被他们夹在中间的程二郎,
显然落于下风,只能勉力招架,嘴角已然破裂,渗出血丝,
月白色的长袍上印着好几个清晰的脚印。“好了!别打了!”我扬声喝道,
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冷厉。听到我的声音,二哥最先反应过来,愤愤不平地停了手,
却仍恶狠狠地瞪着程二郎。大哥暗戳戳看了我一眼,见我没紧盯他,
竟迅速又在程二郎腰侧补了一记狠拳,疼得程二郎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我只得再狠狠瞪了大哥一眼,他才悻悻然彻底收手。庭院霎时安静下来,所有宾客的目光,
惊讶的、好奇的、看热闹的,全都聚焦在我和中间那三个形容狼狈的男人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他们面前,目光扫过程二郎青紫的嘴角和狼狈的模样,
最终落在我两位兄长脸上,挑眉问道:“这是怎么了?今日是我的及笄礼,
天大的事不能过后再说?非要在此地大打出手,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二哥喘着粗气,
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不肯言语,只得求助般看向大哥。大哥冷哼一声,脸上怒意未消,
指着勉强站直身子的程二郎怒道:“怎么了?你问问这个混账东西!他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
竟敢在今日、在此地说……他说要和你退亲!”“退亲”二字如同惊雷,
炸响在原本窃窃私语的庭院上空。所有嘈杂声瞬间死寂。我站在原地,
感觉周遭的一切声音和色彩都迅速褪去、模糊,只有那两个字尖锐地刺入耳中。
我看着程二郎,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微微低着头,默认了。原来如此。怪不得爹爹要动大刀,
怪不得兄长们如此失态。3.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
我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所有人,包括程二郎,都惊愕地看向我。我抬手,
缓缓扶正了因奔跑而有些歪斜的赤金发簪,动作从容不迫。然后,我看向程二郎,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哦?退亲?”红绸漫卷的庭院里,
碎雪正落在程砚书染血的嘴角。他踉跄着站稳,月白锦袍上尽是泥污,可脊背挺得笔直,
像一竿宁折不弯的竹。满脸都是不甘被压迫的模样。见他如此,大哥气得又要扑上去,
被我抬手拦住。满庭宾客鸦雀无声,唯有雪落红绸的簌簌轻响。
程砚书从怀中取出龙凤佩——那玉温润如初,刻着“永结同心”的字样,
是三年前他亲手为我刻上的。“正是.....”他喉结滚动,声音哑得厉害,“程某,
心有所属,不堪匹配沈姑娘。”玉佩砸在青石板上,碎裂声惊破寒冬。院中众人倒抽冷气。
父亲提刀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关公刀劈碎廊下红灯笼:“程家竖子!安敢如此!
”他拼命往前冲,被大哥二哥死死拽住。我弯腰拾起残玉。断裂处尖利,硌得掌心发疼。
抬头时,正对上程砚书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情绪,悔痛、挣扎、决绝,
最后都沉淀成一片死寂。“程二郎,”我慢慢走到他面前,雪粒沾湿了睫毛,
“你记不记得送我这玉时说过什么?”他唇色苍白,沉默如塑。“你说璧不可分,人不可离。
”我冷哼一声,“今日我及笄,你来得倒正好——”“玉碎人离,如你所愿。
”我将碎玉塞回他手中,指尖划过他冰凉的掌心。我顿了顿,目光在他震惊的脸上停留一瞬,
继续道,“这亲,不必你退。是我,不要你了。”4.我那句“是我,
不要你了”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宾客间激起惊涛骇浪。各种抽气声、低呼声瞬间响起,
众人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惊愕,有同情,更有不少赞许。程二郎猛地抬头,
脸上血色尽褪,那双曾盛满对我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慌乱。
“……阿容?我不是……我……”他语无伦次,似乎完全没预料到我会是这般反应。
他或许以为我会哭、会闹、会质问,独独没想过我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抢先一步。
你…你不问我缘由?既然无缘,日后也是陌路人,又何须多问呢?“程家公子,
如今你与我顾家并无瓜葛,就不多留了,请回吧。”程砚书闻言猛地颤抖,
手里的碎玉像是被烫到般松开手。碎玉再次跌落雪地,溅起细小的冰沫。
“阿容...”他声音发哽,“对不...”“程公子请回。”我退后一步,
摘下鬓边他送的碧玉簪——簪头雕着并蒂莲,曾被他笑称“吾妻小像”。簪子落在他脚边,
脆响一声。雪更大了,模糊了他骤然破碎的目光。程砚书深深望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要把我刻进骨血里。然后转身,踏着碎玉踉跄而去。我不再看他,
转向主位上面沉如水、但眼中已隐有一丝痛色和解气的父亲,以及焦急担忧的母亲,
缓缓跪下,声音清晰坚定:“父亲,母亲,女儿及笄礼尚未完成。宾客皆在,礼不可废。
请继续仪式。”父亲深深看了我一眼,重重一拍座椅扶手:“好!这才是我将门虎女!继续!
”赞礼官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高声唱和。接下来的及笄礼,我成了全场最镇定的人。
跪在祠堂祖先牌位前,我听赞礼唱祝,声音平稳。母亲为我取下之前的发簪,有司奉上钗冠,
那钗冠沉重,缀满珠翠,象征责任与束缚。我微微垂首,任由母亲将其稳稳簪于发间,
身姿挺拔,纹丝不动。祭拜祖先,每一个动作都依足古礼,规范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只有一直紧跟着我、深知我性子的双菱看见,在接过象征成年的醴酒时,
我端盏的手指稳如磐石,但那白瓷酒盏的边缘,
却印上了极淡极淡的一抹嫣红——原来我的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刺破了皮肉,渗出血来,
混着冰凉的酒液,一同咽下这成年第一杯的苦涩与决绝。宴席依旧热闹,
只是这热闹底下涌动着无数窃窃私语。我端着得体微笑,周旋于宾客之间,
仿佛方才那场惊变从未发生。程家如何仓皇离席,程二郎失魂落魄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都视而不见。直至宴席未散,强撑的精神陡然松懈,回到房中,我便眼前一黑,
直直栽倒下去。5.高烧如山崩海啸般袭来,整整三日。我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一会儿是七岁启蒙时背不出书,他偷偷提示我,被先生发现后,抢着说是他的主意,
手心挨了戒尺却还冲我咧嘴傻笑。一会儿是十岁春光正好,他笨手笨脚帮我扎纸鸢,
跑得满头大汗只为让它飞得更高,笑声洒满草地。最清晰的是十三岁上元节,
他瞒着家人偷带我逛灯市,街上人潮汹涌,他紧紧牵着我的手,手心滚烫,
在漫天璀璨灯火和喧嚣人声中,他俯在我耳边,声音郑重又清晰:“阿容,此生我绝不相负。
”梦里的灯火太暖,誓言太真, 对比着现实刺骨的冰寒,反复灼烧着我。再次睁开眼时,
窗外天光微亮。喉咙干痛得如同火烧,浑身虚软无力。母亲守在床边,眼睛肿得像桃儿,
父亲也在,一夜之间,他鬓边竟似添了许多白发。见我醒来,母亲未语泪先流。
父亲大手轻抚我的额头,声音沙哑:“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看着他们担忧憔悴的面容,
心中酸楚与某种坚定的念头同时疯长。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双菱连忙上前搀扶。
我靠在软枕上,气息微弱,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但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爹,娘,
女儿想清楚了。”他们屏息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不想再只读诗书女红了。
爹,我想习武。”父亲愣住了,母亲也止住了哭泣,惊讶地看着我。“我要习武。
”我重复道,眼神清亮而坚定,褪去了高烧的迷茫,也洗尽了过往的娇憨,“习武能强身,
不再轻易病倒让人忧心;能自保,无需总倚仗他人相护;更能…明心志,坚筋骨。
往后女儿的人生,自己握得住。”父亲凝视我良久,眼中闪过痛惜、欣慰,
最终化为全然的支持。他重重点头:“好!爹亲自教你!我儿的及笄礼,这才能真正开始!
”窗外,晨曦彻底驱散了黑暗,天亮了。6.自那日及笄礼后,京城仿佛投入滚油的冷水,
炸开了锅。流言蜚语如同春日柳絮,无孔不入,飘散在每个角落。主角自然是我和程家二郎。
版本层出不穷,最盛行的一种,是说那位素有清名的程家二郎,
竟被一个才情艳绝的青楼女子迷了心窍,铁了心要为她赎身,
甚至不惜在与将门千金订婚的及笄礼上当场悔婚,只为求娶那风尘女子。“听说了吗?
程家二郎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以死相逼,就求父母答应他退婚呢!
”“真的假的?那顾家小姐可是将门嫡女,容貌据说也是一等一的,程二郎这是鬼迷心窍了?
”“嘿,这你就不懂了,家花哪有野花香?说不定那顾小姐只是徒有虚名,实则貌若无盐,
才让程公子宁可选个青楼女子也不愿娶她过门呢?”“要我说程二郎也是傻,
先把顾小姐娶回家镇宅,再纳了那心爱的女子做美妾,享齐人之福,岂不美哉?
何至于闹到这般地步,两家颜面尽失!”这些话,或多或少总会透过高墙,钻进将军府。
我的贴身丫鬟双菱每每听到,都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冲出去与那些长舌妇理论,
却总被我拦下。“小姐!他们怎能如此污蔑您!您明明……”双菱替我委屈,眼圈泛红。
我正对着院中的木人桩练习突刺,闻言手中长枪势头未减,精准地击中目标,
发出沉闷的“咚”声。汗水沿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边碎发。我收了势,气息微喘,
却平稳:“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由他们说去。我若因此动怒,才是正中下怀,自贬身价。
”自那日病愈后,我便真的跟着父亲开始习武。父亲虽心疼,却知我心志已定,
教导起来毫不留情。扎马步、练拳脚、习枪棒……将军府的演武场上,
从此多了一个纤细却坚韧的身影。日头暴晒,
我肤色从白皙晒成了健康的蜜色;掌心磨出了水泡,破了又磨,
渐渐结成厚茧;胳膊腿脚酸疼得夜里难以入眠是常事。母亲偷偷抹过好几次眼泪,
我却从未叫过一声苦。身体的疲累和疼痛,
反而能让我暂时忘却那些剜心的言语和破碎的旧梦。
唯有将全部精力投入每一次挥枪、每一次格挡中,听着风声掠过耳畔,
感受着力量在体内增长,我才能清晰地感觉到——我在往前走,
没有停留在原地为他人的错误哀泣。7.这日,我的手帕交,
荣王府的昭华郡主风风火火地冲进了我的院子。她一身火红骑装,俏脸含霜,
见到我正在练箭,二话不说,先夺过我的弓扔给丫鬟,拉着我就往屋里走。“阿容!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射箭!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她气得胸口起伏,一双美目圆睁,
“我真是瞎了眼!以前还觉得程砚之那厮对你千好万好,是个万里挑一的痴情种子!谁曾想!
谁曾想他竟能做出这等混账事!为了个不上台面的东西,如此折辱于你!”她越说越气,
猛地一拍桌子:“我这就去找他算账!问问他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我拉住冲动的她,
递上一杯凉茶:“昭华,消消气。为不值得的人生气,伤的是自己。”“我怎能不气!
”郡主接过茶盏重重放下,“他们竟还敢议论你的容貌?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有那些说风凉话的,说什么娶回家再纳妾?呸!当我们是什么了?程砚之若真敢存这心思,
我第一个叫我父王参他程家一本!”我看着为我愤愤不平的好友,心中暖流划过。这些日子,
她是为数不多毫不避讳、真心实意站在我这边的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微微一笑,
笑容里已没了往日的娇憨,多了几分洒脱和淡然,“但流言止于智者,更止于强者。
他们今日能议论我的容貌婚事,来日,我自会让他们只能仰望我的成就,再无闲话可说。
”我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弓,手指拂过紧绷的弓弦,目光沉静而锐利。“程砚之选了谁,
为何选,都已与我无关。他既舍了珍珠而就鱼目,那是他的损失,他的愚昧。我顾容的人生,
价值从不系于一场婚姻,更不系于他程砚之的选择。”“至于那些流言,”我顿了顿,
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们爱说,便说去吧。等我他日弓马娴熟,能上阵杀敌,
或是在这京城挣得自己的一方天地时,今日所有嘲讽,都会变成他们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
”昭华郡主看着我,眼中的怒气渐渐被惊讶和钦佩取代。她忽然用力抱了抱我:“阿容,
你变了。变得……更耀眼了。”我回抱她,轻声道:“是啊,总要长大的。
”只是这成长的代价,未免太过惨痛。但既已付出,我便绝不会辜负这份痛苦。
8.将军府外关于程家的流言愈演愈烈,竟真如野火般烧得程家焦头烂额。这其中,
自然少不了我那位“足智多谋”的二哥的手笔。他憋了几日,竟想出一个极损的招数。
他搜肠刮肚,写了首极尽嘲讽之能事的打油诗,
将程二郎眼瞎心盲、弃珠求椟的行径编得朗朗上口,又俗又毒。然后,他派了小厮,
拿着大把铜钱,去城隍庙附近蹲着,但凡有乞丐或孩童能完整念出那首诗,
便能领上几枚铜板。不过一两日功夫,这打油诗便像长了腿一样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顽皮的孩童们追在程家马车后面拍手念唱,气得程家车夫扬鞭恐吓却无济于事。
程二郎“痴情才子”的名声没落下,反倒得了个“瞎眼郎君”的诨名,真正是声名狼藉。
更有甚者,不知是哪些“义愤填膺”的市井之徒,竟半夜摸到程家后门,泼了几大桶秽物。
翌日清晨恶臭熏天,程家下人掩鼻清扫时,又成了街谈巷议的一大笑料。
丫鬟双菱将这些当趣闻说与我听时,眉飞色舞,很是解气:“小姐您没看见,
现在程家的人出门都低着头溜着墙根走,可算知道厉害了吧!看他们还敢不敢欺辱人!
”我正对着一局残棋,闻言执子的手顿了顿,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二哥这招虽孩子气,
却也着实痛快。我自然乐见其成,程家如今鸡飞狗跳的境遇,
算是为他们那日的羞辱付出了些许代价。但我并未多言,只将手中白玉棋子“啪”一声落下,
断了爹爹的一条大龙,旋即起身道:“爹爹,今日的棋便到此吧,女儿该去练枪了。
”爹爹望着棋盘上的败局,又抬头看看我,眼神复杂,有几分骄傲,又有几分感叹。
他挥退了旁人,书房内只余我父女二人。他捋着短须,缓缓道:“你自小就要强,
无论是诗书女红,还是兵法谋略,学什么都比你两位兄长快上许多,一点就透。
如今连习武也是……不过短短数月,你大哥二哥那点底子,都快被你追上了。”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我因长期握枪而略显粗糙的手指上,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倘若你是男儿身,我定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带你沙场点兵,建功立业,将来这镇国将军府的门庭,
必由你光耀……”阿爹后半句到底没有说下去,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9.这世道对女子多有桎梏,纵有凌云志,也难展翅飞。我自然懂得他未尽之语。
我走到窗边,看着演武场上竖立的兵器和远处高远的天空,转过身,目光清亮而坚定,
没有丝毫自怨自艾:“爹爹,您的教诲,女儿早已铭记于心。男儿身也好,女儿身也罢,
不过是一副皮囊。心中有沟壑,手中有力量,何处不能建功立业?”我语气平静,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天下闻名之路,并非只有男子可走。身为女子又何妨,
女儿既选了这条路,便一定会走下去,走到无人可轻视,走到世人皆认可——只因我是顾容,
而非因为我是谁的女儿,或是谁的妻。”爹爹怔怔地看着我,
眼中的遗憾渐渐被一种更汹涌的激赏所取代。他猛地一拍大腿,豪迈笑道:“好!
好一个‘只因我是顾容’!是爹爹迂腐了!我儿志存高远,管他世俗眼光如何!
这镇国将军府的枪法,你尽可学去!将来能走到哪一步,爹拭目以待!”窗外阳光正好,
落在我身上,仿佛为那身劲装镀上了一层金边。流言与报复,只是过往的余烬。我的目光,
早已投向更广阔的天地。程砚之和他带来的风波,终将成为我传奇起点处,
一枚微不足道的注脚。只是相比于爹爹对我的全然信任与激赏,
我的两位兄长倒是有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过度保护了。10.这日,
我正于书房中静心研读爹爹珍藏的兵书,试图推演一番漠北的地形与可能的战法。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泛黄的书页上,空气中只有细微的尘埃浮动。突然,“哐当”一声,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二哥顾云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额上甚至还带着细汗,一脸焦急惶然。
“阿妹!阿妹!”他人未到声先至,眼睛急急在书房内扫视,直到锁定安然坐在书案后的我,
才猛地刹住脚步,大大地、明显地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心头一块大石落地。我放下书卷,
挑眉看着他这般失态的模样,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却仍故意问道:“二哥如此慌张,
可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竟让你在府中这般奔跑,失了体统。”见我完好无缺,神色平静,
甚至还有心思打趣他,二哥顾云清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嘿嘿干笑两声:“没、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过来看看你……”“看看我?
”我故意拉长了语调,站起身,绕着他走了一圈,上下打量,“看看我是否还全须全尾?
还是看看我是不是躲在书房里偷偷抹眼泪?”二哥被我说中心事,脸上一臊,
嘴硬道:“我、我哪有!我就是路过!”我忍俊不禁,走到他面前,
一个头还多、此刻却显得有些憨傻的兄长:“兄长莫不是像那些爱看八卦嚼舌根的婆子一般,
看了最新京城里流行的话本子,真以为我如同那《玉碎记》里的容仙儿,被未婚夫悔婚,
便整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最后郁郁而终,好换那负心人一辈子的悔恨不成?
”《玉碎记》是近日京城最为流行的话本,讲的就是才貌双全的容仙儿被未婚夫背叛,
得知未婚夫欲领取他人的真相后一病不起,香消玉殒,而那男主余生活在无尽悔恨中的故事。
不知赚了多少闺阁女子的眼泪。二哥被我一语道破,更加窘迫,连连摆手:“哪能呢!
我妹妹是何等人物!怎会如那等弱质女流一般想不开!哥哥绝无此意!”话虽如此,
可他方才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早已出卖了他。我心中暖流淌过,知道兄长是真心疼我,